天河寺脚下，桃舀坊大门紧闭。
檐下带着粉白色流苏的风铃叮当作响，两盏灯笼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晕。
照射的面积不大，却刚好将桃舀坊对门胡同口的排水沟映在光芒中，陶瑶虽然夜间关门，但盘夕镇不乏夜间吃酒回家的汉子。
陶瑶不想这些人踩进了阴沟，摔出个好歹。
兰儿一张小脸上满是尘土，加上泪痕，俨然成了一只孩童版的大宝。风灯早已烧坏，兰儿一路从竹林跑来，隐约可见小胳膊小腿上还有点点血迹，显然是摔了跤。
兰儿看着那橘黄色的光芒，顿时心中一阵温暖，想到还在竹林生死不明的爷爷，小姑娘鼓起勇气叩响桃舀坊的大门。
“姐姐……姐姐！”刚敲了两下，兰儿大喊起来：“姐姐快开门啊！”
就这么喊着，忽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陶瑶刚熄了灯，脱衣躺下，听到门外急切的敲门声和哭喊声，连忙又起身穿鞋。周身粉白色华光一闪，一袭和平日里一样的粉白色长裙罩在身上。
“宝儿，快起来！好像是白天里你相中的小夫人来了。”陶瑶唤了大宝一声，便提着灯笼去开门。
大宝从两眼放光，自房梁上一跃而下，“喵呜”着跳到了陶瑶肩膀上。
门外。
兰儿哭声依旧，小女孩尖细稚嫩的嗓音夹杂着丝丝喑哑，不断回荡在桃舀坊四周。
“哇……姐姐，快开门啊！”兰儿努力地伸手去叩门。
此时，因为朱嫂子家院中传出叫骂声：“谁家的野孩子！死了老爹还是没了老娘！大晚上吵得人睡觉不睡觉了！”
朱家妇人的大嗓门叫骂顿时吓坏了兰儿，小姑娘怯生生地低声啜泣起来。哪里还有白天那口口声声要放“小黑咬死他”的活泼，显然是捕蛇老人出事让她乱了分寸。
陶瑶打开门的时候刚好听到朱家妇人的叫骂，心知这妇人是心里有火还没撒出，借故骂人。
烛光里。
地上跪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砌的小脸上泪痕满布，身上的布衣小裙也破了几个口子。
果然是白天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快起来，这怎么还哭成我家宝儿了呢？”陶瑶秀眉紧蹙，语气里满是心疼：“小妹妹，你这是……”
大宝看了看兰儿，又恶狠狠地瞪了瞪朱长贵家，随后从陶瑶肩膀上跳下来，围着兰儿转圈。
毛茸茸的脑袋不断供着兰儿。
兰儿看着眼前女子，正是白天里那个好看的姐姐，虽然不知爷爷为何让自己前来寻她，但眼下找到了人，精神顿时一松，就这么晕了过去。
“小妹妹！”陶瑶一把抱住兰儿，白皙纤细的手指搭上兰儿腕脉，神色一阵摇曳。
“陶瑶陶瑶，怎么了？”大宝语气颇为焦急。
“回屋再说。”陶瑶抱起兰儿，回身看了看依旧传出叫骂声的朱家院子，俏脸一阵阴沉。
“她中了蛇媚毒。”桃舀坊里屋，陶瑶把兰儿放在自己床上：“还好中毒不深，不过不见了白天里的捕蛇老人，他们想必是和那条臭皮蛇对上了。”
“柳月眉？”大宝呲着猫牙。
“嗯，想来是的。”陶瑶叹息一声，咬破自己的指尖，顿时一股带着浓郁桃花香味的血液涌出：“宝儿，你闻闻这个，去找下那捕蛇老人。”
说着，陶瑶撕下兰儿破烂的一截袖子，扔给大宝。
大宝刚要回绝，陶瑶清冷地喝了声：“快。”
大宝“嗷呜”着叼起衣袖，纵身脱窗，陶瑶哭笑不得：“这长毛畜生，还真是看上了这孩子不成……”
说话间，将自己指尖那颗血滴滴进了兰儿口中。
看着兰儿潮红的小脸逐渐恢复正常血色，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陶瑶长出一口气，刚要起身拿药箱清理她身上的伤口。
不料刚一转身，手便被一只小手紧紧抓住，陶瑶顿时一皱眉。
“姐……姐姐……救爷爷……”陶瑶转身，正看见兰儿小嘴一张一合，低声呓语：“兰儿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陶瑶心下一软，俯下身亲了亲兰儿光洁饱满的额头，柔声细语：“放心吧兰儿，姐姐一定救下你爷爷。”
兰儿小手一松，咳嗽了两声，翻身睡去。
陶瑶神情复杂地动了动刚刚被兰儿拉住的手，小女孩手掌的触感，阴冷，潮湿，让陶瑶想起了毒蛇。
“南荒捕蛇人，浑身是毒，以毒为食。”陶瑶看着自己的手，呢喃自语：“这个孩子莫非也跟着那捕蛇老人学了蛇术？”
取出药箱，陶瑶拿出干净的棉团，沾了烧酒轻轻擦拭兰儿手肘也膝盖上的口子，小女孩肉呼呼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上，这些磕碰出来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
兴许是疼得厉害，陶瑶发现兰儿在睡梦中也直皱眉头。
陶瑶连忙对着伤口吹了吹气，伸手轻抚兰儿的额头。
院子里，忽然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是大宝“喵呜呜”的不满嚎叫。
陶瑶收了药箱，打开门刚好看到大宝蹲在一个浑身灰扑扑的老人身上。
“宝儿，做得好！”陶瑶微微一笑，夸奖了大宝一句：“明天喂你小鱼干。”
大宝翻着白眼冲进屋里，理都不理陶瑶。
陶瑶俏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看了看跑进里屋的大宝，看了看院子里躺着的捕蛇老人，又抬头看了看漫天星光，微微一叹：“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呢。”
……
“好不容易过了雨季，这漫漫长夜不出来吃酒做什么？”盘夕镇南边官道旁坐落着许多夜间依旧营生的酒楼，白天里被陶瑶婉拒的邵勋一身酒气从酒楼出来：“徐公子也是，说什么鬼月要尽早回家，难不成还会见鬼不成？真是胆小如鼠！”
“就这点胆量，如何做得我等老大？无非是年长我几岁……”邵勋手中拎着一个酒壶，灌着酒一摇三晃：“平日里，那几个小崽子还以他马首是瞻，真是瞎了眼！”
七月的山风已经颇冷，邵勋被风一吹，顿时跑到一棵大树下“哇哇”出酒。
远处酒楼的灯光已经显得格外迷蒙，邵勋醉眼惺忪地喝了口酒：“那陶……陶瑶姑娘，真是好看呢！要是能一……一亲芳泽，就是死了也做个风流鬼！”
迷迷糊糊地往家走着，邵勋满脑子都是陶瑶。
陶瑶浅浅的笑，陶瑶舀出美酒的莹莹玉手，陶瑶走动间娴静娇柔的身段……“陶瑶，陶瑶……”邵勋一边走一边念叨：“我要娶你！我要让我爹……爹出五百两银子！把你买来给我当娘子，嘿嘿嘿……”
“公子……”
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裹着一股带有腥甜味的香气传来。
“嗯？”邵勋摇摇头，让自己发花的眼睛清亮一些：“陶瑶姑娘？！”
不远处，一间客栈的灯笼光下，俏生生地站着一个青色宫裙女子，正笑盈盈地向邵勋走来。
“陶……陶瑶姑娘？”邵勋闻着越来越近的甜腥暖香，胸膛内的烈酒顿时炸开，脑袋一阵发晕。
“公子，当心点。”青色宫裙女子连忙伸手扶住邵勋：“公子，小女子叫柳月眉，可不叫陶瑶呢。”
“嘿……嘿嘿……”邵勋脸颊潮红，看着眼前标致的女子胡口道：“你……你不是陶瑶，我只要陶瑶！你走开！”
说着猛地一推柳月眉，迷乱中一把推在了后者胸前。
柳月眉“嘤咛”一声娇哼：“公子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小女子不比那陶瑶美么？”
说着，樱唇凑近邵勋鼻翼，吹出一道淡青色，暖香浓重的气息。
“你……”邵勋摇摇晃晃站立不住。
“公子，小女子与那陶瑶，到底谁更美呢？”柳月眉靠近邵勋，口中又是一道青气喷出。
“你美！柳月眉，最美了！”邵勋双目赤红，呼吸急促。
“嘻嘻嘻……”柳月眉扶住呼吸越发急促的邵勋，轻咬菱唇：“公子……天色这么晚了，小女子怕这山风寒冷，愿为公子自荐枕席，还望公子怜惜小女子薄柳之姿呢……”
邵勋低吼一声，一把扑倒柳月眉。
酒壶坠地，“哗啦”一声摔的粉碎。
星光迷蒙，树影斑驳，山坟林立。
……
天光大亮的时候，陶瑶熄了桌上的油灯。
放下手中针线，起身舒展了一下娇躯，里屋床上的兰儿已经穿上了一袭粉白色裙子，款式和陶瑶自己的一模一样。
陶瑶熬了一夜，改了自己一件裙装给兰儿换上的，剩余的意料被她缝成了避毒的香囊，见兰儿还没有醒来，便折好放在了枕边。
得了陶瑶一滴精血解毒，睡了一夜的兰儿换了新衣，更显得粉嫩可爱。
陶瑶伸手摸了摸兰儿的额头，才放心走去外厅。
四张方桌临时拼成的床上铺着黄色缎面的被子，陶瑶走进来的时候，却看见捕蛇老人靠在门口席地而坐，怀中抱着竹筐。
“姑娘！”听见脚步声，老人睁开眼，正看见陶瑶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说着放下竹筐，就要下跪。
陶瑶赶忙拦住：“老丈，不必如此。”
“老丈你……怎么不睡上面，这地上凉。”扶起老人，陶瑶颇为不解的看着后者。
“这……老朽脏……”老人神色尴尬：“怕脏了姑娘闺房的被子。”
“噗嗤”陶瑶掩嘴而笑：“老丈言重了，小女子陶瑶。”
“陶姑娘大恩大德，老朽段青没齿难忘！”说着段青深施一礼。
陶瑶侧身必过，神色一正：“段老，恕小女子多嘴一问。”
“陶姑娘但讲无妨。”
“你可有教过兰儿蛇术？可有给她服过百蛇涎？”
段青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