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夜晚温湿的步伐，踩在草甸子上，悄然无声地走来，夹在一声声令人烦躁不安的虫鸣声里，但，就是那些令人难以入睡的愈演愈烈的虫鸣声才让整个夜晚都显得那么的安静，然后，“西芙的话，对蕾莉亚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吧？”
一声比之前的谈论更加要响亮和深刻的话砸在了屋子里，如同鼓棒落在了鼓心，沉闷却又通透的咚咚声让整个屋子的虫鸣安静了下来。
“是的，大小姐，西芙大人对我，很重要。”犹豫了好一阵子，抱着头苦恼了许久的蕾莉亚从床上挪动了下来，她走过去，蹲下来，看着靠在肉肉身上无法入眠的大小姐。
“那你们突然剑拔弩张的什么意思。”塞露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两个人的身侧，十分有力道的手刀毫不犹豫地落在了两个笨蛋的头上，胆敢给自己主人手刀的，蕾莉亚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没有吃过手刀的大小姐抱着脑袋，显然没想过塞露塔的手刀会这么疼，“两个笨蛋，公馆那点事情，交给我就好了，蕾莉亚就好好陪着大小姐在王都和那群混蛋和稀泥就好了。”
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塞露塔又重新坐回了桌子一边，“真是的，大小姐身边人手严重不足啊，要做这么多事情。”
将事情能推就推，最好啥也不做吃白饭的塞露塔主动揽事的情况的出现，最近也确实是多了起来。
“大小姐能够这么斤斤计较也真是少见，好了，给我好好地爬到床上去。”她一句接着一句，如同西芙一样唠叨，尽管半睁着的眼睛里全是没有干劲。
“不要，床上……”
“就算有虫子怎么样，你没看到我现在随手就从墙角抓到了这个么？”塞露塔的手里，一只百足虫卷成一团，大堆的虫足不断地张开收缩地划拉着，张牙舞爪的样子足够让大小姐汗毛倒竖。
“快扔掉！”响亮的怒吼带着大小姐的愤怒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房间，估计这一声充满了大小姐的精气神的声音，整个希尔帕诺都可以听到吧？
确实如同塞露塔所说，地上的虫子远比床上的多。
尽管不情愿，大小姐还是和蕾莉亚一起缩回了床上。
被迫加入进来的大小姐，感觉床上略微有些拥挤，尽管大小姐知道蕾莉亚已经尽可能地缩在墙边了，但还是有些拥挤，但也足够暖和。
蕾莉亚的身子有种说不清楚的暖意，这是大小姐的感觉，她向着蕾莉亚的方向再挤了挤，暖烘烘之下，还有如同捣烂了的糯米一样柔软而又细腻黏滑。
大小姐转过了身体，面对着蕾莉亚，整个人都钻进了她的怀里，就连脑袋都枕在了蕾莉亚的手臂上。
大小姐蠕动了一下，调整到了最舒服的姿势。
“大小姐冷吗？”蕾莉亚的声音随之从头顶轻轻地钻了过来。
“不冷。”
“嗯呐，大小姐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早点睡吧。”
大小姐并没有回话，今天虽然没有昨天那么累人，但也有一种疲倦的感觉钻进她的身体，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蚕食着她的每一点每一滴的骨髓，想要将她拖进睡梦里去。
透过蕾莉亚的侧颜，大小姐看向了窗户，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空，不，这已经不是正好的程度了，是一览无余。
这是极为常见的星空，和在贝鲁达尔公馆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直突然在这一览无余的天空之中出现，蕾莉亚的手盖了下来，轻轻地覆盖在了大小姐的脑袋上，将原本一览无余的天空挤压到一个狭小的三角形的状态，蕾莉亚的呼吸变得平稳而又绵长，像是睡着了，但大小姐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蕾莉亚在移动她的身体。
这并不是睡着了，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她的头依附了过来，凑得极近，从她口鼻之中呼出的空气带着蕾莉亚的味道盘旋在她这狭小的空间里，“大小姐。”当蕾莉亚轻呼大小姐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慑感突然就从脊髓上盘旋上来，蕾莉亚那一头并不是非常漂亮的亚麻色头发的末端点落到了大小姐的额头，这让大小姐不由自主地仰望起来，“如果大小姐希望的话，无论大小姐是想要到王都去做什么……”
微微张合的嘴巴牵动着上下摆动的下巴，这是大小姐能够看到的蕾莉亚的全部。
裸露的脖颈，蕾莉亚吞咽口水的蠕动，微微在皮肤上泛着青色和红色的血管，不是非常突出，细腻并且有着漂亮的弧度的锁骨。
“我都会去做的。这和西芙大人没有关系，因为西芙大人从小就教我，无论什么事情，我应该感谢的是大小姐，我应该听从的也是大小姐。”不能迷茫，蕾莉亚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大小姐挤进了自己的怀里，这就算是从前被大小姐要求睡在她的房间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蕾莉亚，不过是在巨大床铺的一角安安稳稳谨慎地入眠。
很多事情，只有，也只能有互相拥抱的时候才可以感觉到，就像是现在，当蕾莉亚感到大小姐缩进自己怀里的时候，蕾莉亚忽然就想到了那个时候，大小姐怀抱着小提琴，背后是更加圣洁的独角兽，更加更加具有吸引力，如同神子将代表地上天国的荆棘王冠戴在了人类的王的头上的时候那样，即使没有万丈的光华，也让所有人都指向他道，“吾王。”一样。
明明，只是蜷缩在怀里，却让蕾莉亚有了一种安定。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我的命令要绝对服从，你是我女仆！”大小姐的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约束她的存在了，自己能够听从的只有大小姐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大小姐的命令，要绝对服从。
哪怕是将尖锐的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就是这种感觉，大小姐的疲倦不知道为什么一扫而空，这是忽然燃起的火焰，在哪狭小的，仅有一块小小的三角形的窗外的天空之中燃起的火焰，它将整片黑暗的天空点亮，无数的星辰互相簇拥着，努力散发着更为耀眼的色彩，星星点点的光亮伴随着那骤然明亮起来的天空——大小姐第一次看到如此璀璨的夜空，那丝毫都不比太阳失色，不，那将紫色、蓝色、红色以及亮丽的亮白色混杂在一起，铺垫在哪燃烧起来的天空之中。
似乎在那看不到尽头的夜空之外，燃着一把熊熊的烈焰，那是纯白的火焰，带着亮黄的光耀和深红的质感。
大小姐忽然就意识到，为什么，为什么蕾莉亚比起一个女仆，更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她总是能够看到，这样的世界，无论多么黑暗的地方，总能够看到那一丝丝的光亮，即使无法用手去掌握，即使无法去触碰，即使面对那光亮相隔着更为浓重的黑暗也无法阻止她向着那个地方伸出手去。
也正是如此，她并没有和自己一样，将没来得及感谢的西芙和大家最后的样子刻在自己的心上，背负起想要复仇的想法，因为她仅仅是想要靠近光亮的地方，仅仅只是想要站在具有光亮的地方。
好自私，但也好纯粹，如同最初的圣少女一样，“请救救我们。”圣少女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足以让整个贝鲁达尔燃起战火，随后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公国，然后……将莫洛克斯囚禁起来，永生永世地保护着贝鲁达尔。
因为她就是那么纯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她需要强大的力量。
蕾莉亚也是的，只想要不断地贴近光芒，如同埋在地底的种子一样，她在努力地努力地，目不斜视地向上攀扶着，她需要光亮，无论这个光亮来自于何妨。
大小姐忽然地对那光亮产生了嫉妒，对那天空产生了愤恨，那是一种极为耀眼的东西。
如果，如果蕾莉亚不是女仆，她一定会成为最为纯真的修女。
“蕾莉亚。”大小姐叫住了蕾莉亚。
“我在这，大小姐。”蕾莉亚低下了头。
大小姐飞快地伸出手，摸上了蕾莉亚的额头的独角，“这是贝鲁达尔家的东西，在我死了以后，把它还给贝鲁达尔家。”
“是的，大小姐。”
当大小姐得到蕾莉亚的肯定之后，沉重的负罪感一下子就压在了她的心脏上，随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那负罪感如同一只手掌，掐在了心脏上，挤压的酸涩感让她倍感疲惫。
灯火摇曳，塞露塔睁开了她永远半睁着的眼睛，看向了床上的主仆，然后又缓缓地转回了头，盯着桌子上的灯火，左右摆动，忽明忽暗，真正的，熟睡的呼吸在背后起伏着，原本安静下来的虫鸣再一次响亮起来，盘踞在这个地方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