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山神的劫 > 第二百零六章一切的开始
青翠山间,一窝灵泉。

上邪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上次他与贺青山一同在这里,还是山越被抓回来的时候,没想到快如弹指一挥间,一切都是覆水难收。

断壁残垣下,几条布满旧疤的粗长铁链垂落在碧水之中,天云倒转,正中央的香炉被覆盖上斑驳陆离的颜色,如疏离情感中的一张眼。

不易察觉的青烟萦绕在香炉旁边。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与真秋时常来这里看望山越,这七七四十九天,香炉好像有了变化,却又好像没有…”上邪叹了一口气,“等待总是难磨的,更何况是不知道结果的等待。”

“你不过去,凑近看看吗?”

上邪的目光落在贺青山脸上,又落在他隐藏在偏脏的藏蓝色袖口里,紧攥起的手,一股复杂的不言而喻在心头蔓开。他回头对木真秋道:“真秋,我们走吧。还有些带回来的物件,你帮我整理一下。”

木真秋不解地看向上邪,哪里还有…

“青山,我们走了。”

贺青山没有给予回应,上邪说罢也只能走向一脸茫然的木真秋,半拉半拽,半强迫半暗示地给人带走了。二人不约而同的一步三回头。

山中窸窸窣窣地响起一串声音,贺青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灵潭,头一次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在作怪。

上邪和木真秋离开许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心绪,有了生气的目光,重新落在香炉上,一腔唏嘘与无奈,盘亘着融化出无数情愫。

贺青山竟有些难以开口。

风吹动已然要落败的树枝,“刷刷刷”的声音磨在心头,令人没由来的急切,无法平静,贺青山尝试着,朝灵潭边缘靠近了一点,“山越…”

只说了两个字,他便闭上了嘴。只是世外高人,事不关己一般,站在灵潭边,望着香炉。香炉没有什么动静,像调皮的沉睡,不愿意醒来一样。

徒有水波轻晃,碎纹疾走。

“……”

不过四十九天,于他们神仙而言不过眨眼之间,才知道,原来无意识的困于难受中时,连上下眼皮的相互触碰,都是折磨人的。

第一次与山越见面,他第一次被孕育出来,是什么时候呢?那好像是……一切故事,一切因果周转的开始。

……

彼时,贺青山还沉浸在第三次辅佐山神失败的经历之中。前往九重天领罚时,一路上都是随处可见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可是从松月到第三届山神,都是短暂的,失败的。但山川不可能没有山神庇佑,在后土庙补上了新的山神牌位后,贺青山又回到了松露山,这座对他来说满是伤心故事的大山里。

山越和以往的山神都不一样。他像是大人又像是小孩儿,突然发迹而出的那天,便搅动了山里的百丈泉水溪流,给自己来了一份“惊喜大礼”。

他被淋得如落汤鸡一般。

山越还没有化出实体,便令人捉摸不透似的,漂浮在树梢云雾,百花百叶中,“咯咯咯”地嘲笑他的狼狈模样。

“啊…我认得你!你是这座山的信使!”

“我一直都能看到你!”

“等我有了肉身,你也能看到我了!”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抹着脸上的水,吐出嘴里被溅进去的水,心口那二两肉,再一次“砰砰砰”地跳了起来,眼前忘不出别的颜色的绿草,好像哪里都是山越,哪里都是他的灵魂。

“我是贺青山,是你的信使。”他的严肃与沉闷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或许,是被山越带来的这场“大雨”洗刷殆尽了。

“贺青山~”初诞生的山神,充满好奇与惊喜的声音从他左耳边,跑到右耳边,从头顶转到手边,“你叫贺青山,那我叫什么!”

“咳咳,你还没有名字。”

“名字?我没有名字?那你怎么叫我,我怎么叫我,别人怎么叫我,我也要名字,快点,我也要!”

“那你想叫什么?”

“我…我……我还没想好。”

那是他们最初的对话。后来有一天山越突然告诉贺青山,说他想好了自己的名字,是一个丝毫不逊色贺青山的名字。

他说:“我要叫‘山越’!好听吧?这样凡人们供奉我的时候,也会因为我的名字,大吃一惊,从而对我更加敬仰的!”

“……好。”

山越不知道,贺青山也一直没有说。其实山神的名字,并不是没有的。他说了谎。从领到山神牌位的那一刻开始,山越就会是“山越”。

都是板上钉钉,早就注定好了的。

“所以我时常想,会不会遇到那个孩子,也是命中注定的呢。”贺青山看着香炉,思绪飘得好远好远,却在每一段过往的回忆里,五百年都是一个跨不过去的节点。

“你一直都在怨,我知道。”

是时候,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

贺青山走入灵潭,他身上有数不清上千条的击雷痕迹,刚一进去,灵潭中充盈的灵气便包裹了上来,要替他治伤。

他将那些灵气挥走,现在他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这些,击雷的疤痕停留得越久,越能让他清醒。灵气是要留给山越筑魂的。

他在香炉外几步之地停下,苍白的脸上好像没露出什么表情,却又好像,那些难以言述的表情,已经从目光里流出来了。

潭边恰好有块石头,贺青山便坐了下去。

目光长远而望,贺青山思考了很久,就像是一个讲述者,在捋清他的思路,要如何详细又不失客观地,把五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开诚布公。

“一切的开始,是五百年前,你第一次化出人形时候。”故事的开端,他不知道在心里独自默念了几百遍,今朝对着不是山越的“山越”,只是一缕残魂,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想说出来。

“你在白头崖下,万亩杜鹃花丛中,化作了人形。”

当时是春末夏初,热意昂首挺胸。

水光潋滟勾勒了人生初相见。

“你遇到了一个凡人孩童。兴许是误打误撞吧,你与那个凡人孩童结识,志趣相投,他叫阿臻,是山下松露城里,一个医药世家捡回来的孩子。”

“算是个孤儿。”

“其实早在你之前,我便注意到了他。那时凡人对松露山的态度,还是朦朦胧胧的,仿佛只有年龄尚长的人,才记得千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年纪轻的,只当他是一个传说。”

“我那时便意识到,无论有多轰轰烈烈,我们,都只能是凡人生命中,一个很快就会被忘记的模糊映像。所以无论凡人做出什么,都会冠以理所应当,‘啊,早就该如此了的’心情。”

“阿臻是药馆里的采药师,虽然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但他每天都会上山来。那时,因为松露山人迹罕至,所以确实有不少可以入药救人的灵枝妙药,但山路陡峭,又有猛兽毒虫出没,药馆里的人,根本不会来。”

“你知道的,阿臻在药馆里经常挨打。上山来采药,也是身不由己。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山上找一种植物…”

“梭若花。”

贺青山看了香炉一眼,他也不确定香炉里的那抹魂,有没有听,“梭若花难遇,遇到了更难全身而退。”

“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比松露城那些凡人,要特别相信、敬仰神鬼之说,想来是他对你太过虔诚,所以才会看到你的化身。”

烈阳作证,以花为聘。

“阿臻第一次见你,可你早就在他心里,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了。圣洁的,能保护他,带给他好运的山神大人…”

“你们第一次就是这样相遇的。”

贺青山抬起手,模仿着他记忆中阿臻的模样,空空荡荡的手里,其实正捧着一大把带着露珠的杜鹃花,“山神大人,我可以娶你吗?”

“哈,他是这样说的。”

贺青山不自知地露出笑容,转头看香炉:“懵懵懂懂的,又傻里傻气,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那时想,有个凡人供奉你也不错。所以就没有拦着,现在细细想来,我当时应该拦着的,可你就凭着这一句话,心思都被他掳去了,我又怎么拦得住呢。”

山越和阿臻,开始了不为人知的交往。

日复一日,朝生朝落。

神树多了很多福泽,山越的心也在步步深入中,沦陷在阿臻的手里。但山越不懂那是什么,贺青山不知道,阿臻懂不懂。

他二人,每天都在山上见面。

山上的各处,都散落了他们的足迹和欢声笑语。

但阿臻以前上山都是不情不愿的,他的转变,很快就被药馆里的人发现了,他们跟踪了阿臻,而贺青山那天正好不在山里,于是凡人看到了从薄雾中现身的山越。

当晚阿臻回到药馆,就经受了前所未有的毒打和拷问,药馆的人,把他采到的所有梭若花都倒在他身上,大声质问他。

山越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俩,

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届时恰好城中一家富商,吃了用梭若花制作的丹药后,短短两天竟暴毙而亡,灭顶之灾一瞬间,落在药馆头上。

他们逼问阿臻山越的来头和下落。

而阿臻,咬紧了牙关,什么都没有说。

富商的家属派人大闹了药馆,差点打死阿臻的二叔,二叔迁怒阿臻,又差点打死了他。药馆没办法,只能说药是从山上采的,是被妖怪动了手脚。

一传十,十传百,有些事,哪怕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富商家,请了个道士来。

“松露山那时受了不少罪,偏偏我还要瞒着你,不让你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不让你想为什么阿臻那么久没有来找你。”

“他们在松露山大闹一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富商家反而又死了好几个人,不止是富商家,城中许多百姓,都食用了梭若花入药的药丸,死伤无数。药馆众人都逃不脱。”

“阿臻的那些叔父,从未好好对过他。阴险小人,总是很适合用来形容凡人,你知道的山越,总要有一个人出头顶罪。”

“你瞒着我下山去找阿臻。”

“结果目睹了阿臻被凡人活活打死的场景。”

贺青山闭了闭眼,语气艰难,“我不知道阿臻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话,又或者,凡人打死阿臻的原因,并非我想得这么简单。”

“那之后,你宛若疯魔,屠杀了整座松露城里的凡人。”

“我自然是震惊不已,同时也恨,恨你,恨阿臻,更是恨自己。因为我没能预知,我没能保护好你,我因为自己那点不堪一击地虚荣心,放任你和凡人来往。”

“本就不该,和凡人有任何牵连的。”

“我永远都忘不了,你用藤蔓把那些挣扎痛苦的凡人勒死在我眼前。藤蔓钻进他们的七窍,五脏,六腑,血流成河。”

“你坐在城楼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毫无感情地望着我,质问我,你何错之有。”

“你何错之有。山越,何错之有呢。”

松露城几千凡人,不到一夕之间,全部死在了山越手里。他堂堂一个山神,居然双手沾满了凡人的鲜血。可谓恐怖。

贺青山劝他不得,也差点死在他手里。

原来阿臻对山越来说,那么重要。

事情如飞鸟一般,传入了九重天。

天帝震怒,当即命后土庙毁掉山越的神牌,遣散掉他的神魂,让他永世不得重生,永世不得知晓自己的存在。

是贺青山倾尽全力,废了将近一半的修为和性命,才换来了和天帝的一个交易,可惜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否则如今,也绝不会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贺青山将山越锁在灵潭里,等着他悔过。

等来的,却是山越,依旧执迷不悟。

他同天帝做了交易,自然要证明山越值得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用秘术,将你一分为二了。”

魂魄生纹,是记载在无名书里的千古秘术。

它会将人的魂魄分开,魂化作一人,魄也化作一人。按理来说,魂魄分离,人也会永世不见。可到山越身上,当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魂是山越,分离的魄是何静之。

“我将你原本的魂魄分开。我要证明给天帝看,你只是不小心踏错了一步,重来一次,你会是一个好山神,会是一个,能够飞升上神的山神,会是我贺青山,第一个培育成上神的山神。”

“分离出来的魂,还是你山越。”

“但你犯下的错,总要有人替你承担。那便是你的另一半,你的魄,它是你身体中,最阴暗胆小,最罪不可赦的一部分。”

“我把他,变成了何静之,投入了轮回。”

“要他替你,受凡人生老病死,众叛亲离之苦,叫他为你,尝尽一家五十几口,一夕之间性命全部被夺走的彻骨伤害。”

“所以,哪怕何静之自己不知道。但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是你的错误,支配了他惨痛无路的人生。”

“你的因果报应,作用在了他身上。”

“山越,你会怪我吗?”贺青山望着香炉,望着他一直以来唯一的执念与希冀,“你们本不该相见的,直到何静之悲惨一生,直到他与轶司臻,都不得好下场。”

“可你为何,非要闯入他们的故事中呢。”

魂与魄一旦相见,虽主人不知,但魂魄之间便会有惺惺相惜之感。但魄是被分离出去,是被抛弃出去的,所以魂魄之间,受到更多压迫的反而还是魄。

“你能感知到他,或许他也能预兆到你。”

“我没想到会是何静之,居然会是他。”

“他身上有注定背负的磨难,魂魄相识后,你们两个的手臂上,都有了相互见证的纹路,你受的伤,受的苦,会再次反噬在他身上。”

“加重了他的折磨。他已经,活不久了。”

“可我没想到,最先支撑不住的,是你。”

“轶司臻,就是阿臻吧。”

“那山越你知不知道。无论是阿臻,还是轶司臻,他们都从未,爱过你呢。”贺青山打了个响指,山鸟突然衔着一朵妖冶的花,飞了过来。

贺青山用二指夹住,放在鼻尖闻了一下。

梭若花芳香迷乱的香气瞬间直入心肺。

他咳了两声,将花拿远。眉头皱得发紧。

虽然表情不好,但他的语气倒是很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我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说,阿臻那时上山,只是为了一样东西。”

“……”贺青山碾灭了指尖毒性至深的花。

“他不是没采到,完全相反。正是因为整座药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哪里能采到,所以那些凡人,才会逼他上山。”

“梭若花,花红偏紫,味香,形如裙裾,缥缈妖冶,有剧毒。”

“你只看到他手里的杜鹃花,你怎么…没看到他一背篓的梭若花呢。中了梭若花毒的人,可是会霍乱自己的感情的啊。”

“轶司臻…也中过吧。”

“山越,你难道从未觉得,他二人对你的感情,所谓的心悦,来得太突然了吗?”

“……”这已经是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了。

贺青山顿了顿,道,“我从上邪那里拿来了忘忧香,忘忧香有奇效,可以让你忘记五百年前发生的一切。”

“我太害怕了…我只希望你做山神山越。”

“可你还是没能逃过,被梭若花霍乱了感情的轶司臻,对你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想着五百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不会再有了。”

“……”

“山越,情爱心悦,牵肠挂肚,都是梭若花带给你的错觉罢了。阿臻中了毒,霍乱了自己的情感,轶司臻同样也是,他们,都从未,真正喜欢过你。”

“从未。”

贺青山站起来,带动灵潭中的水稀稀拉拉。

眼神薄然:“是你被自己身边,朝升暮落的东西给骗了。”

“你和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意。”

“我们,”他看着香炉,看着山越,“只是凡人短小一生中,一个不应该闯入他们人生的存在,是过客。”

“只是过客,山越。”

“…你好好想想吧。”

贺青山转过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离开了灵潭。殊不知他刚走没多久,灵潭中的香炉便剧烈抖动起来。

天边一声利鸟鸣叫划破寂静。

枯树天地,悲哀艳艳。

贺青山回到了山神庙,木真秋正从古榕树上爬下来,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脸愤懑不平的表情,极为扎眼。

榕树顶端,能看到松露城。

贺青山知道他有心找那些凡人生事报仇,但当下这种情况,包括以后,他们都绝不可能再与凡人,有任何瓜葛。

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关系,时间总会改变人与人之间的记忆的。实在不行,还可以通过外力,来强行扭转。

“上邪呢。”

“里面。”木真秋指了指山神庙。

贺青山点了点头。正要进去找上邪,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将木真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不打算回去吗。”

木真秋惊愕一瞬,脑子没转过来,“回去?”

“回哪儿去…”

“…没事。”贺青山又自顾自地否定了木真秋的疑问,转移话题道,“灵潭那边要有人看着,你若没事,便过去吧。”

“哦,我这就过去看着山越!”

支开了木真秋,山神庙就只剩下他与上邪了。贺青山走进庙中,早已听到了他二人对话的上邪,正坐在那里,一脸了然地看向他。

“青山,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贺青山走近他,便也开门见山道:“我要忘忧香,上邪,再给我一瓶。”

上邪愣了几秒,表情渐渐不可置信起来。

“你…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贺青山雷打不动,对上邪的质疑简直是毫无反应,“我需要忘忧香,这次,我绝对不会让山越,没有结果。”

凡人什么的,就到此为止了。

真的到此为止了。

“我要让这一切,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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