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山神的劫 > 第一百七十五章脱缰(7)
心不在焉地回到府中,太阳已然朝更为偏西的方向落入,时间转到了未时,距离山越偷跑出府,去往何静之的家,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他过于平静地走向院落,打开房门,心窝里宛若储藏着一堆又粘又潮的死灰,双眸前一阵阵闪动着昏暗的光,浑身发冷。

房里没有黄大夫的身影,干净利落。

山越默叹,带着几分一闪而过的庆幸,伸手关上了门,光影随着门合上的那一瞬间被隔绝在外,他的心仿佛也被重重锤击了一下,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拖累着他,只有疲惫,“……”

房间昏暗,呼吸声几乎也微不可查。

他眨了下眼睛,径直朝床榻走去。拽下两边的床幔,随即整个人失去重心般朝床榻上躺去,“扑通”一声,床幔晃动,遮住风光。

山越面朝着微凉的床褥,趴在上面,额头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轻轻喷洒着呼吸。与床榻紧实的接触给了他依靠的机会,却无法让他把身子完全放松下来,不自知地颤抖着。

一闭上眼,张无潺背对着他的身影便出现在脑海中,若不赶快睁开,就仿佛要面临着与他再次面对面的可怕情景。

“……”

山越纠缠着双指,深深陷入了一种半真半假的困境之中,他到现在,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眼睛花了,还是真的看到张无潺了。

他的形象本该快被自己遗忘的…

“……”

可他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了,突然地出现在自己的瞳仁里,又眨眼间,随着满天的纸钱,消失不见。

此次出府,前前后后费了好一番周折,本以为可以信心满满地确认他的疑问,却不料到头来,徒增了更多的胆怯与担忧。

明明…出府之后,去往何府的一路上并未察觉有人跟随他,包括他进入到何府之后,在满是围戒和砖瓦的萧条之地中穿梭寻找时,也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

他为何会在打算离开时,眼前不明不白地忽然出现了张无潺呢?

“啊…怎么这样…”

山越脑海里一片混乱,想着苏瑚说的话,又想着木真秋告诉他的事情,回想自己站在何府外的情景,始终无法理解到底是真看到了,还是只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但无论是哪一种,“张无潺”这三个字,他这个人,带给自己的恐惧和压迫,好似与生俱来一般。

如今,更令山越感到害怕与慌乱。

轶司臻呢…他回来了吗?山越动弹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侧转着朝房门口望去,他们去后山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张无潺真的回来了,今日恰好木真秋带轶司臻进山…那是张无潺曾经待过的地方,他又好像看到了张无潺…

会不会…

会不会…

思绪万千,混如乱麻,山越连缕清它们的能力都没有,怀里的东西膈得胸口厚重,喘不过气,他压着身子将它们应拽出来,不慎将图纸“刺啦”一声,撕裂了一角。

“……”

山越顿了顿,随后将其连带着那两封抄写的信一起扔到了床榻角落里。

好难受,睡一觉就好了,睡觉吧,山越。

说不清是安慰还是逃避,他这样催促着自己,伸手胡乱地扯过被褥,再次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强迫自己闭眼。

不要去想张无潺。

不要…

“……”

山越合上眼,那被狗叼走的孩童的脑袋,却突然滚落到自己面前,腐烂的瞳孔流散着黑色粘稠的液体,无数蠕虫在里面进进出出。

“!”

“呕…!!”

他猛地翻身起来,一边干呕,一边因为起伏动作太大半个身体悬空,失了支撑,手腕一滑,裹着锦被结结实实地跌下了床沿。

痛顺着尾椎向上蔓延,就如打开了一个开关,山越手扶着床边,夸张地呕着,带得眼眶湿润,心跳和呼吸全部隐藏了起来,只剩脑海,只剩脑海里,全是出府看到的情形画面,一桩桩迎着正阳腐烂筑虫的尸体。

红烟弥漫,血流成河。

高高的城楼之上,绿色的铃铛晃啊晃,粗长的藤蔓不短攀爬蔓延,串连着一具具挣扎的身体,铺满了楼墙,汲取着最原始的欲望。

枯骨不逢春。

“呕、呕…”

喉咙腥甜,山越剧烈一抖,大量液体从胸口深处通过嗓子涌现出来,“哗啦”溢到床边,溅了一衣襟、一袖口。

“!”血腥味悄然而至。

“滴答、滴答…”

面下的床褥染成了红色,鲜亮的血顺着床沿向下流,水滴似的打在地上,成了山越耳膜里,此刻唯一在躁动不定的来源。

血…是血…他低下头,颤抖的目光落在床榻与地面连接的辗转处,血在那里残流着,也从他微张的嘴里流出来。

作呕之意仍旧盘亘在心头,贴紧着血腥味,一下下掠夺着他的五脏六腑。

山越不可置信地经受着眼前的一切,心绪迟凝着,连眼眶边的泪水都忘了该如何运作。

他被包在震惊的茧里,根本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吐血和…“!!”,复来。

头猛然偏向旁边,整个身体都扭成了一个背对着的别扭姿势,山越伸了手来捂,却还是迟了一步,血更多了,争相恐后地从喉咙里压上来,翻过去,“哇哇”得如洪水中的河流。

渗出指缝,从缝与缝之间落地。

为…什么…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只有脑子里乱七八糟,可他在吐血,情真意切地吐血…

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山越一直妥协着,待吐过这一遭,喉咙里陡然生出火辣辣的疼痛之感,好似被热血给灼伤了一样,血腥味浓郁地萦绕。

呕意好像散下去一点,山越看着血吐尽了,才慢慢挪开了自己的手,摊到眼前,惊愣地,看着,“……”

他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

眼睛只因僵意轻轻一眨,便“噼啪”落下两滴泪,融入了血泊里。

害怕,震惊,慌乱,疑惑,所有的所有都随着这两滴泪,酿造着即将到来的残酷。山越未能预言,也未能如愿。

“轶、司臻…轶司臻…”眼前鲜红,他失魂地开口,声音支离破碎,心猝然大恸,好像已经背着自己碎成了四分五裂,他…甚至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他怎么了…

为何会因为作呕而吐出血…

不,不是因为呕意…他…他…

——“我没有错!”

“额!”

电光火石之间,麻木的脑仁猛然剧痛,眼前一黑,昏暗的脑海里便闪过这么一句,声泪俱下,响起的那一瞬间,像有人拿着锯子,生生分割着他的四肢百骸。

心都剖出来,被碾碎了。

“啊!!”

“邦”的一下,山越整个人朝后重重仰去,后脑勺撞到床榻角,钝痛,床幔末端轻轻垂落在他的脸上方,同泪水一起模糊着他的视线。

是…什么

“额嗬…”

可脑海中的痛意没有消减,甚至见缝插针地渗入了全身,骨骼经脉,血肉呼吸…山越也顾不得地上全是血,顾不得自己的手心全是血,便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从来没感受过这种好似被人玩弄、研磨的疼痛,无能为力到了极点,无论怎么蜷曲,怎么大口喘气,怎么呼喊轶司臻的名字,都没有用。

“不要…不要…好疼…停下…不要!!!”

声嘶力竭着,他几乎要蜷缩起自己,全部钻进床榻与地面的缝隙里去,企图等来一种挤压,直接将他神魂揉灭。

全身都在痉挛。

疼痛持续着,鲜红的血从床榻缝隙里溢出来,一点点朝山越蔓延过来,要将他包围起来。

山越瞪着流泪的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不停地发抖,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安慰,视线里,血泊一点点朝他游过来。

“…不要…”他浑身没有力气,什么都分不清了,只觉得那不是血,而是蠕虫的尸体。

思考不了,他思考不了!

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

“!”,“啊!!!——!!!”

瞳孔倏地散大,呼吸一滞,神息便像颤颤巍巍的烛火一样,灭了。

这是山越,第一次以神的状态,感受到消亡,就像九重天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在惩罚他的屡教不改,给出他警告,叫他懂得悬崖勒马。

不要像…

不要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自以为是。



无止尽的沉寂与寂寥,好像回到了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天地山川的灵气都充盈纯沛,无数的灵体想吞没这些灵气,代替他,先一步出生出来。

贺青山呼唤着他,满心满意,确定、信仰一个一定会飞升成上神的山神。

于是,他便压过所有灵体,夺去他们的灵气,成为了松露山独一无二的第四任山神。

山越…

是山越…

他是山越…

是…某个人的山神大人…

光线依旧半明半暗,床幔依旧半触半没地悬浮在鼻尖之上,“刷”得一下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什么碎屑坠落,迷了眼。

山神张着湿润的双眸,毫无波澜地望着上方,有些痴傻的模样,呼吸仍然没有恢复,心跳也是。

他慢慢坐起来,身体在抗议地发酸发软,他却感受不到——也没有知觉。

这是对他的短暂惩罚。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山神看到房间里,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提着两句诗。

手腕忽地刺痛,山神低下头,撩开袖子,便又看到那绿色的纹路,“蹭蹭蹭”地显露了出来,生长着。

“……”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刚一想,脑海里便“咻咻咻”的疼,山神扶额,很快便忍住疼痛,整个人却狠狠一震,愣住了。

想起来了…

他又回到了,烦恼的,却有着与轶司臻的甜蜜记忆的世界里,“……”

山越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山神最忌讳的神息的散灭,还以为自己只是被折磨地昏了过去,醒来后短暂迷糊了一会儿。

殊不知,这也是一种警告。

短暂的记忆丧失,重新来过。

他看着自己手臂内的纹路,机械地开始思考,惊觉为何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的纹路,又在他那般吐血后,再次露了出来。

这代表着什么?

山越没有力气和闲心去想。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身上、床榻与地面都是一片血红的狼藉,他,狼狈十足。

再次感受到真实的存在,他下意识想到的便是,不能让轶司臻知道。

血…这些血…山越扫过已然快干枯的血迹,猛地站了起来,得清理掉!!

就当是做了一场真实的噩梦,不要在意,不要多在乎,已经够麻烦得了,他不能再给轶司臻添麻烦,不能再给他们两本就别扭的感情找麻烦。

山越忍着身体苏醒后,慢了半拍回体的舒适感,费力地扯下床褥与锦被,将它们团起来,塞进了房间里的桌子下面。

那些地面上的血痕,也被抹去。

他从衣柜里拿了新的衣服,用水将身上沾到的血腥味洗掉,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对着铜镜照了许久,才觉得自己看起来焕然一新了。

“……”

搞什么啊…

山越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尾涩红,满脸皱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苍白的脸颊,依旧对刚才经历的事心有余悸,可他不敢回想,趁着现在脑子空,索性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

他怕,尽管他不懂,但他怕再那样一次。

方才,他连离开轶司臻的感觉都感受不到,就不省人事了。

山越颓然地坐下,享受着西下的阳光洒落在脸庞上的温柔,无比痴迷这小小的天地。

心窝空落落的,奇怪。

真的累了,他转过身,枕着胳膊趴在了桌子上,面对着房门口,静静地感受着日光,与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主动闭上了双眸。

一个时辰了。

:“轶司臻…快点回来…我好想你…”

睡梦中,那个声音,一道执拗,接近疯魔,一道冷静,咄咄逼人,二合为一,他们同时在说着一句话,“我没有错!!”

就像两个神魂。

或者,一魂,一魄。

“轶司臻,到我身边来,才对。”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