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颠转，鸦鸣啼血，距离瘟疫大范围在城中肆虐已经过了足足五日。天昏沉许久，总算有一轮烈日愿破云而来，驱散压抑的死亡气息。
轶府的侍卫们一边要留意瘟疫下城中百姓们的举动，帮助苏瑚调查瘟疫的来源，另一方面又要注意温府众人的动向。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实则暗流涌动。
只因松露城中的局势依旧不得明朗，甚至有越来越差劲的趋势。
昨日，就公然有数十名百姓结伴闹事，嚷嚷着绝不留在城中等死，意图冲出城门，离开松露城，自谋生路。
幸亏胡壹他们及时赶到，将十几个人抓了回去，随后胡岩派侍卫将城中所有听从命令，闭门不出的百姓叫到了菜市场中。
刀剑锋利，闪耀着寒光，映照着城中百姓个个惊恐、面如死灰的脸。
胡岩站在菜市场中央搭建的高台上，扫过台下乌泱泱一片胆小如鼠的人，双手轻拍。
“啪啪”两声过后，几个侍卫押着五花大绑的逃城百姓走了上来。
底下百姓面面相觑，麻木的头脑骤然波动，窃窃私语之声不断传来。
胡岩接过胡壹递来的长剑，不紧不慢地横到一个百姓的脖子上，还未开口说话，台上的十几人便被吓得屁滚尿流，若非他们被堵着嘴巴，绑住手脚，要不然定会拼命求饶。
“今日…”胡岩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失殆尽，他满意地眸子一掀，看向台下的百姓。
继续道:“有人违抗世子命令，意欲逃城，被我等抓回。”
颤抖顺着剑刃传到剑柄，震得人掌心发痒，胡岩转动着手腕，收力，想握得稳一点，一个血口便割开了。
剑下之人痛得瑟缩，眼泪横飞。
“尔等，若有人敢再犯，不听管束，他们几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话音一落，人群中还有百姓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胡岩手腕一用力，带着长剑一挥，“刺啦”一声！
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得老高。
“啊——！！！”
人群中安静了两秒，突然传来阵阵响彻云霄的尖叫，旁边的侍卫视若无睹，也用同样的方式将锋利的剑对准了剩余的逃跑之人。
“刺啦、刺啦、刺啦…”
顷刻间，方才还活生生的数十人化作尸体倒地不起，血流成河。
胡岩拿着剑，看着台下表情更加惊恐的百姓，他们之中有人被吓得直接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被吓得向周边逃窜，却都被提前围起来的侍卫们和他们手中的利剑挡住了去路。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胡壹，眨了眨眼睛，唇语问着:“怎么样？”
“……”
胡壹直视着他，默然无声，心里却暗自佩服。能面不改色地将下命令的人嫁祸成温世子，也只有胡岩这样的人能做到了。
只不过看那几个温家侍卫的表情，可能没这些百姓那么好糊弄，也不知道能不能借此刺激他们露出点马脚。
虽有些像一出闹剧，但好在杀鸡儆猴的功效显著，今天收到的消息都表明昨日的事做得没错。
但有了这样的事，他们不得不更加注意城中的百姓，预防不测。
今日一早，胡壹便与胡岩以及其他几位侍卫在城中巡逻，胡岩看着跟在身后的两名温家侍卫，悄声问道:“他们怎么跟来了。”
胡壹目视着前方，轻声回道:“他们一直在守株待兔。”
胡岩明了，余光想后瞟了一眼，心知是自己昨日那番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于是目光一转，又对同行示意了一下。
众人各怀鬼胎地漫步在城中。
这五日内，血疫的势头不减，城中的百姓是死了一波又一波，门可罗雀，已经有些百姓无法待在家里，倒在大街上来。
乱葬岗的焚烧数量与日俱增。
黄大夫的医馆里也天天人满为患，苏瑚变着法的熬汤药治疗感染瘟疫的百姓，但基本都是无用功，药还没来得及喝，皮肉便先一步开始腐烂了。
不知是该庆幸他们把消息封锁得好，还是不好。
在小巷又遇到两个感染血疫、正昏倒的病人，胡壹借机让那两个温家侍卫将他们送去医馆，支开了二人。
他们剩下的四人继续巡逻。
走了一会儿，天实在太热，几人在街道边的一处遮凉亭歇脚，打算商榷下一步行动。
其他三人刚坐下，胡壹的佩剑还没脱手，一个侍卫便从街道那头跑了过来。
“我们的人？”胡岩茶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胡壹重新将剑拿在手里，道:“你们歇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便抬脚朝来人走去。
“……”胡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对其他人说:“来，喝茶吧。”
—
“城外来了两个人，吵着要进城，我们怀疑是朝廷那边先派来试探的人，但他们又说认识公子…还说认识你与胡贰，你快去看一下吧。”
胡壹快马加鞭赶来，被簇拥着登上城楼向外查看时，底下的三两个守卫已经与那抹熟悉的淡绿色身影起了争执。
他听报信人描述时还不敢相信，却没想到来人居然真的是山越。
“他来多久了。”
看守沉吟了几秒，回道:“有半个时辰了。怎么赶都赶不走，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
在胡壹的印象里，山越是已经失踪许久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只是不知他此番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来找公子的吗？
“开城门。”
“什么？”
“我下去看看。”
胡壹转身，正准备下楼，却突然听到一声剧烈的声响，有陌生声音喊了一句:“山越大人！”
脚步猛地止住，他回身，便看到山越跌坐在地上，一个穿明褐色衣衫的男子扶着他。
木真秋瞪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守卫，扯开嗓门大喊:“喂，你讲不讲理啊，怎么可以随便推人呢？！真以为我们怕你是不是！”
山越被他震得耳朵都快聋了，也顾不上摔了一下的疼，忙拉住他的胳膊道:“我没事，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要是被轶司臻看到了，多不好。
“山越大人？！”
“我真的没事，我现在就可以起来，不信你别扶我。”
“……”木真秋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哦”了一声后松开手退后两步。
山越:“……”
尴尬如此刻并不多见的风，忽然来过又悄然离去。山越想抬眸看木真秋，又不好意思，只能咳了两声，手撑着地慢悠悠地往起站。
腿有些发软，摔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木真秋却真信了他的鬼话，乖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扭捏了半天，连出手推人的守卫都看不下去了，催促道:“你们两个究竟有完没完，快点给我走，不许进城，以后也别来了！”
木真秋岂是闷声吃亏的人？当即回嘴道:“嚷什么嚷，都是你的错，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山越大人是你能催的人吗？小心我把你变成癞蛤蟆！”
腿上的伤口被热汗扎得难受，山越费尽千辛万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听到木真秋这么一句，“？”
身子都没站稳，他便抬手去打木真秋，势必要教训一下他的口无遮拦，“胡说什么！”
木真秋居然已经在起势了，要不是山越打断了他，守卫真的要变癞蛤蟆了。
“山越大人！我是心疼你啊！”木真秋赶紧扶住山越，趁机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要不我们回松露山吧…”
山越也别过头去，挨着他的耳朵，道:“木真秋，我告诉你，见不到轶司臻，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话音未落，“吱嘭”一声，城门打开了。
守卫转过身，恰好不再遮挡胡壹的视线，于是先落入胡壹眼里的便是山越与木真秋极为亲密，耳鬓厮磨的一幕。
“……”
守卫走到我身边:“胡壹，你怎么来了，出事了吗？”
“…并未。”
山越慢慢回正头，眼睛定在胡壹身上，又辗转着与他四目相对，惊喜一跃而起:“胡壹！”
木真秋疑惑:“山越大人，这凡人是谁啊。”
胡壹未露一笑，平淡的反应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似的，山越苦涩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毕竟他来找的人是轶司臻，而不是他的手下。
他不需要别人对他如何热情，有轶司臻一个就够了。
山越心里顿时没了负担，垂下眸回木真秋道:“认识的朋友…”
余光里，便觉察到胡壹好似嘱咐了守卫几句，点头之后朝他这边走来。
山越赶紧提醒木真秋不要瞎说话，张开笑脸对上一脸冰冷的胡壹:“那个好久不见…”
“山越公子，有何贵干？”
极为生疏的语气将山越一肚子的欣喜瞬间冲刷干净，他愣了片刻，木真秋便一直拽他的袖子让他回神。
真回过神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会“我、我…”
胡壹冷声道:“山越公子，城中之事不便透露，但您知道我是为您好才出来见您的，您还是回去吧。”
“……”
“山越公子？”
“我”了半天，山越低低嗫嚅出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
“山越公子，您是来找…”
木真秋看不下去了，“那个胡壹是吧。你别废话，我们知道松露城里爆发了瘟疫，同你透个底，我们不怕瘟疫！放我们进去！”
胡壹蹙眉，看向山越:“这位是。”
“我叫木真秋，你别管我是谁，你就说让不让我们进去，山越大人着急见那个什么…轶、轶司臻呢！你快点的！”
胡壹的眉头越拧越重，看山越目光也深邃起来:“公子？”
山越感觉自己没有的狐狸尾巴被踩了一下，连忙拽住喋喋不休还要说的木真秋，连头也不敢抬，“没有，我、我…胡壹你不要听他胡说。”
“？”木真秋疑惑地在心里抓耳挠腮，他不懂，山越大人不就是来找那个叫轶司臻的吗，怎么又不承认了。
“……”
胡壹审视的目光同轶司臻如出一辙，不知为何令山越有些无地自容。
良久，才听到对方开口说话，却一字一字敲碎他的希望:“山越公子，公子他不在城里，您白来了。”
“回去吧。”
“不在城里？那他去哪儿啦？”
木真秋抢先道，“不知道我们山越大人满心念着他吗，就像一直吐丝的蚕，对他的思念那是绵绵无绝～”
“他走了都不和我们大人说一句？而且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们大人一眼？像话吗？”
“……”
胡壹沉默听着，眼神却更冰冷无活意了。
本来失落欲坠的心情被木真秋肉麻的话全驱散了，山越被他说得脸皮羞臊，一片通红。想反驳奈何没他嘴皮子灵活，只能一边受着，一边假装看不到胡壹的表情。
他也想问轶司臻为什么不再上山找他了，可仔细一想，轶司臻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受了莫大的宠爱，再想一出是一出的矫情，该惹人嫌弃了。
“木真秋…别说了。”
山越拉住他的手，抬起头看着胡壹，慢慢道:“胡侍卫，你没理由骗我，我相信你说的轶司臻他不在城里。”
“……”
“我听木真秋说城里起了瘟疫…我只是担心他才下山来的，但既然他不在，想来瘟疫也不会伤害到他。”
“我…下山一次不容易，虽然我也不想不辞而别，但总归是有许多无能为力的事，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
“这个…等轶司臻回来后，你能帮我交给他吗？”
山越摊开手掌递到胡壹身前，一块漂亮的红色石头出现。
不知是谁炙热的视线快把他掌心戳穿了。
山越深呼吸了好几下，解释道:“轶…你家公子给过我很多东西，我却一直没什么能给他的，这…是我做了好久的，上面雕了杜鹃花，希望你能帮我转交给他。”
木真秋小小吃惊了一下，他还以为山越大人在山里只会苦大仇深的找变成凡人的方法呢，没想到居然还暗中做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山越公子…”
“拜托你。”山越眨着水光盈盈的桃花眼，着实无法令人拒绝。
胡壹叹了口气，暗自责怪着自己的动摇，伸手接过:“你放心，我定会将你的心意万无一失的转交给公子。”
山越勾唇浅笑:“多谢。”
“对了，”看着胡壹将石头仔细地用手帕包起来，山越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道，“轶司臻他不在城里…那何静之他…”
“何公子也不在。”
“……”山越愣了愣，笑容渐渐消失，“这样啊，他们去…”
“山越公子。”
“嗯？”
两两相望，山越有些惧怕胡壹太过没有人情的瞳眸，他生怕从那张唇里再听到什么伤心的话。
“我们是不是耽误你了，对不起我废话有点…”
“山越公子，您不用这样。”胡壹整理好衣服，看着他，略带诚恳，“我虽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您是公子的好友，便也是我要尊敬的人。”
“您不必低声下气。”
“待公子从邻城回来，我会将今天的事情如实相告，瘟疫解决后，公子就会去找您了。”
“嗯，我相信你，我不会看错人的。”
“但山越公子…胡壹还有一句话要说，等您听完了这句话，再下定论也不迟。”
“你想说什么…”
“喂你确定好了再开口啊！”
胡壹瞥了木真秋一眼，他立马吓得躲到山越身后去了，将“能伸能屈”演绎的恰到好处。
“…你说吧，我什么话都受得住。”
山越这样说，胡壹便又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眼前的人懵懂得宛若水面上的一条涟漪，碎石能将他激起，他便自以为是地迷恋上那种感觉。
不愿做恶人，但他深知他们不是一路人时，悬崖勒马的重要性。
轻轻屏息凝神，脚下的地面隐约震动，鼻间风里多出了尘土的味道，仿佛有大队人马正在疾驰而来。
胡壹启唇:“山越公子，你是无法从公子身上得到什么的。”
“您与公子，是两路人。”
—
风声越来越大，膨胀起来宛若深处有数百人在敲锣打鼓，吹得满天黄沙自地而起。
城楼之上，极目远眺，视线里那抹可以比拟春蚕的淡绿色早已经消失了。
而新到来的，亦不是什么能让人松懈一口气的人。
“胡壹不好了！是朝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