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有个瑞王府，里面住的是当今圣上的亲叔，瑞王爷。老王爷今年八十有六，那是人瑞一般的存在。最难能可贵的是，瑞王爷平素仁心和善待人以诚，凡事不争不恼，见过老王爷的人没有一个不翘大拇指的。
瑞王爷早就听说过德胜居这事，这身子骨虽然还结实，可他这身份一动就是大队人马，老爷子也没好意思提这事。直到入了秋，瑞王爷做寿，这才打发大管家亲自跑了一趟德胜居，问能不能把店面包一天下来，遂了老王爷的心愿。
这大管家也是七十的人了，从小跟着瑞王爷身边长大，性格脾气倒是跟老王爷有七八分相像。老头规规矩矩下轿排队，客客气气跟毛老二商量包场的事。毛老二不敢自己做主，把自己大哥请了出来一起商量。
毛老大一听是瑞王爷想包场，丝毫没有犹豫的表示不用劳烦老爷子，定好日子再安排个车，他亲自去瑞王爷府上掌勺。这话一出，别说大管家，屋里吃饭几桌人全惊了，毛老大要出门走堂会，破天荒头一遭啊！
大管家赶紧问毛老大有啥要求，银子怎么算。
毛老大摆摆手，说钱不打紧，给快九十的老王爷下厨掌勺，那是自己的福分。菜也不是问题，王府预备啥他就做啥，不过他又额外提了俩事，第一，厨房必须封起来，只能他一个出入，至少灶边不能留人。第二，毛老二必须跟着，灶上出菜这事只能他负责。
大管家脸上都快笑开花了，不迭声的满口答应。瑞王府内外十三进，膳房都快独占一个院了。里面主灶一个小灶四个，封起一个来给他用一点问题都没有。传菜那更不是事，各种肉菜用王府自己的，出菜的时候在膳房口上就把毛老二拦下来，派可靠人偷偷验了，只是在流程上多了个人而已。
大管家乐呵呵的回王府报信了，毛老大这边也跟自家老二把话说明白了，人家老王爷那是万岁爷的亲叔，自己这德胜居能火成这样，还不是靠人家侄子给题的字？再说老头口碑好，给这样的人卖个面子出个力气，不亏。
第五天一大早，毛老二在门上贴了个纸条，上面写了八个大字“王府贺寿，停业一天”。一群人围在外面啧啧称奇，这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德胜居停业。
不过毛老二可没功夫跟这几位闲侃，冲着几位拱拱手，便径直去巷口迎王府的车了。功夫不大，毛老大也从屋后转了出来，一身轻便小褂，腋下夹了个油布包。几个看热闹的忙不迭地打招呼“大爷出门啊？”
毛老大没毛老二那么好脾气，两手微微一碰算是拱手，鼻子里轻哼一声便算作答。随后一步没停的奔了巷口，瑞王府派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毛老大前脚上车，马夫后脚就得驾一声驾着车扬长而去。只剩下一群看热闹的人还在那里猜今天毛老大会给老王爷做啥好菜，以及他腋下的油布包里到底有点啥。
车到了王府后门，刚一停稳，一个方脸大耳中等的中年人便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毛老二认识他，这是王府三管家崔世昌，也是正经的王府管家。为啥这么说呢，大管家都七十了，他出面几乎就是代表王爷亲至，很多时候都是跟在王爷身边行走的。二管家也五十多了，平日里主要就是伺候后宅和大管家。而王府内上上下下这些家奴院工采买花销，则是要靠这位年方四十的崔世昌盯着了，他是这王府中真正的实权人物，所以外人见面大多称呼一声崔三爷。
“三爷，怎么好意思让您在这里亲自迎接。”毛老二一下车，赶紧过去作揖行礼。
崔三爷脸上带笑“过府就是客，更何况您二位是王爷点名请的贵客。不过今儿王爷做寿，听说万岁爷也要过来，所以不得已委屈您二位走这偏门了。”
“哪里哪里，能来给老王爷贺寿，这是我们兄弟的福气。”毛老二客气回话，顺便向崔三爷引见了自己的哥哥毛老大，双方又是一番客气，这才进了正题。
崔三爷把毛家哥俩带进后院，转过弯去就是膳房所在。他挥手往两张长条桌上一指“平日里王府上下采买都是我来负责，因为不知道二位擅长烹饪什么菜品，所以就把王府存货和万岁爷御赐的一些好玩意都弄出来了，还买了些新鲜时蔬，二位不妨上眼看看有什么相中的。再就是我这膳房里平日里有一大灶四小灶，配着有五位大厨十五位帮厨和三十来个小工，您二位也可看看有没有合眼能打个下手的。”
他的话音刚落，有那么四五十号人依次走出，冲着三人行礼“见过崔爷，见过二位毛爷。”前面崔爷二字还算整齐嘹亮，可到了后面的毛爷，声音便已经有些参差，显然是有人心里不服的。
毛老大没在意这个，脸上微微一动，算是笑了笑，随手指了指队伍最末尾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一愣“回爷，我没名，我娘喊我皮蛋。”
毛老大这会是真笑了“皮蛋？为啥叫这名？”
皮蛋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娘说生我之前吃了个皮蛋，结果就肚子疼了。等着稳婆赶到的时候，我都快出来一半了，所以我娘说我是让个皮蛋顶出来的，也就给我取名叫皮蛋了。”
“哈哈哈哈。”毛老大听的放声大笑，伸手揉了揉皮蛋的头发“会洗菜摘菜嘛？”
“会！”皮蛋擂了擂胸口“我在王府膳房当小工已经半年多了，都会做。”
毛老大笑了笑，伸手一指墙边一个二尺来高的竹篓“行，就是你了。把那个篓子背上，跟着我。”
说完，他缓步走向那两张长条桌，扫视着那桌上的山珍海味，竟是没了再选人帮厨的意思。
崔三爷看着有点着急，低声问毛老二“我说二爷，这大爷就选了这么个小孩？虽说只负责王爷那一个席面，可圣上、小王爷和几位娘娘可是都在，您这忙得过来吗？”
毛老二微微一笑“三爷放心，我大哥心里有数。”
崔三爷见他这么胸有成竹，嘴里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是有点打鼓，合计一会得把几个厨子召集起来研究个后手，他姓崔的负责后厨膳房，万一这毛家哥俩有个闪失，让万岁爷和王爷没有吃好喝好，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边正说着，毛老大已经开始选菜了。上品燕窝鱼翅他连看都不看，熊掌鹿茸弃之如履，他就专挑那些白菜豆腐下手，捡了几条刚打上来的鱼，挑了几块五花三层的猪肉，羊肉牛肉又各选了个三五斤，又吩咐皮蛋抓了只鸡，自己拎着两根手腕粗细的猪棒骨铛铛的敲了几下，转头冲着崔世昌一笑“三爷，这些我看就差不多了。”
崔三爷一愣“我说毛大爷，您就拿这些给万岁爷和王爷做菜啊？”
“有何不妥？”毛老大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
崔三爷被他这一问给噎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回道“我们家王爷那就不必说了，可圣上平日里燕翅鲍肚的，您这突然来这么一套，我是担心～～～”
毛老大冲着崔世昌一咧嘴“敢问一句崔三爷，瑞王爷是怎么知道小店的？”
“万，万岁爷说的啊。”崔世昌还没明白过来。
“那万岁爷在我那小店里吃的可是燕翅鲍肚？”毛老大终于挑明了。
崔世昌恍然大悟，冲着毛老大竖了个大拇指“毛大爷，有您的！那这后厨膳房可就拜托您二位了！”
毛老大拱手一笑，并未多说什么，脸上可是自信满满。
崔三爷交代完毕，匆匆去了前院，那边还有不少布置裁剪的问题需要他这真正的主事人裁定。而这边毛家哥俩则带着背着竹篓的小皮蛋，找了个小灶间占住。其他几位厨子早已经被崔三爷交代过，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各自收拾忙活去了。毛家哥俩只负责主席，其余那二三十桌还得指望他们张罗呢。再说这二位再怎么嚯嚯，也就是今儿一天的事，犯不上给自己惹这个麻烦。
这边毛老二找丫鬟讨来一幅白布，把灶间围了个密密实实，毛老大则在屋里内叮嘱皮蛋“小子，既然你基本的都明白，那咱就都不废话了。菜洗净切寸段，肉要水汆改刀，，猪肉要滚刀肉段，牛肉要逆丝切块。羊肉要三指薄片一斤，肉馅两斤汆成丸子，还有啥不明白的？”
皮蛋想了想“那我就在这帐内顺菜？之前不是说只能您一人进入么？”
毛老大一笑“现在你还能在这里呆，一会可就不行了。”
“为什么啊？您那祖传秘方是真的啊？”皮蛋小孩好奇，下意识的就问了出来
毛老大微微一笑“你说有，那便是有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腋下的油布包放在了案板上，右手轻轻一拂，那油布包咕噜噜的打开了。外面是条大围裙，围裙里面还有两个小包，其中一个小包里装着八个小瓶，里面的是颜色各异的粉末状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佐料。另一个小包里则是一排按照大小排列的八把钢刀利刃，最小的刚刚盈寸，最大的足有半臂大小。
毛老大取过一块磨石，就着水槽开始蹭蹭磨刀。那皮蛋看的却是心惊肉跳，心里暗道”看这套家伙，这位毛爷之前莫非是个剐人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