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莫建业年轻的时候也是辉煌过一阵子的人，所以现如今即使生病即使说话没有力气，也仍旧是井井有条而且颇有威严着的。
“我知道你们的相识是个意外。”莫建业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些懊悔的情绪又一并生出来，***，怀孕，还有莫晓晓的远走国外，不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的吗？
她当初对自己说再也没有这个父亲，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下了多大的决心。
莫晓晓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莫建业的这句话，那些有关往事的记忆也一并被勾起了。
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往事并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
她不说话了，莫建业当即反应过来，有些后悔的，然后情绪被牵动，又觉得难过加上身体的缘故，当即咳嗽起来，他的肺癌晚期有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抽烟，抽烟无非就是发泄情绪，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下来，不知不觉就发展到了如今这副不可挽回的地步。
莫建业的咳嗽是剧烈的，十分剧烈的那种，整个人的脊背都弓起来，像是煮熟的虾子，嗓子里面也犹如堵住了什么东西，大声而且颤动着的咳嗽，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
莫晓晓吓坏了。
刚刚还正心平气和的交流着，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差一点儿就失了分寸，还是很快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起身准备去按床头的警示灯。
被莫建业伸手制止了。
然后莫建业有些费劲的挡住那个红色按钮，咳嗽也因此变得更加剧烈了些。
“爸爸！”莫晓晓唤他，声音尖细。
“咳咳咳，咳咳，我，我没事，不用叫。”莫建业挥手，动作有些僵直。
莫晓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去拍他的肩膀给他顺气，一下一下的，轻柔而且缓慢着的，莫建业竟然出乎意料的很快就平和下来，像是刚刚只不过是噎住东西了而已。
但是莫建业知道的，他已经咳出血来了，又费劲的咽了回去而已。
似乎在女儿面前，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苍老，还有不堪一击实在是莫建业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是父亲，理应挡在她前面保护她才对，反过头来还要让她为自己担心。
这怎么可以。
莫晓晓见莫建业缓和下来，忙不迭的倾身从床边柜子上面去拿暖壶给他倒温水，然后缓缓递给他。
莫建业很快就把那杯水喝完了。
仍旧很渴。
“再喝一杯。”莫建业将杯子递给莫晓晓，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竟然也没有那么混浊了，带着渴望，像是讨要糖果的小孩子。
莫晓晓接过他手中的水杯，水杯透明澄澈，似乎有些消毒水的味道，阳光反射着光。
莫晓晓有些僵硬的倾身去倒水，也就是在倒水的时候，眼泪无法控制的涌出来，眼尾变得通红，无声的哭泣着，只有肩膀微微颤抖，撒出来了一些温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莫晓晓终于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她的父亲，那个无数次将自己保护的体贴妥当的人，那个世界上现如今她唯一的亲人，大概要以一种不可避免的姿态远去了。
她太难过了。
难过到水杯都拿不住，眼泪大滴大滴涌出，她颤抖着将水杯又重新放到柜子上面，转身直直的扑进莫建业怀里。
她的声音悲伤的要命，夹杂着泣声：“爸爸！呜呜……我对不起您！我不想要您离开！真的不想！我想您能看看您的孙子，好不好，呜呜……”
她那样抱着莫建业哭，眼泪把莫建业的衣襟打湿，浸染开小小的一块，然后顺着莫建业衣服的纹路蔓延。
她那么那么难过，抱着这唯一的，似乎并不太敬业的父爱哭泣。
她知道这个人现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也知道这个人很快就要抓不住了，很快就要以一种不可避免的姿态离开自己。
她又哭了，那么不争气。
莫建业也想哭，也就是想想而已，他还是费力的僵直着身子，稍稍倾下去将莫晓晓搂在怀里，
“哪儿有你这样说的，”莫建业努力堆砌出笑容来调侃她：“我这还没死呢，就开始哭着喊着让我别走了。”
“不要说那个字！”莫晓晓有些慌乱，哭的更凶了，她不想听到死字，完全不能接受，莫建业说出来那个字的时候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好好好，不说不说。”莫建业因为情绪起伏，又有些想要咳嗽了，但是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咳嗽出来，他知道那样的话莫晓晓会担心，会很担心。
他对不起莫晓晓太多，歉疚太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少些担心。
“爸爸，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健康的，不不不，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很长很长时间，你还要看着我的孩子出生，你还要等着他会说话会叫你，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莫晓晓哭声渐弱，捋顺着将这一段话说出来，还带着些许泣音，她想从莫建业的身上起身，又觉得自己哭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样子一定不好看，见莫建业不回答，莫晓晓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爸爸，之前的事情，全都过去了，真的，过去的事情你我都不要再提，谁都没有错，我们不想了好不好，我们只要好好往前看，我们的未来长着呢，我们大大的福气在后头呢，但是我还是想说对不起，还是要和您说对不起，我知道您那些愧疚，可是我的孝心，其实也是迟到的。”
“我以前太小，不懂事，冲撞又任性，您都忍下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也怨恨过您，也怨恨过柳红玲母子，但是我清楚，那些怨恨比起爱意，根本无足轻重。”
她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了，她恨不得将和莫建业错过的这段过往岁月全都一并补上，当下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实在过于矫情了，可是亲情真的很奇妙，那些所谓的怨恨被冲淡直至消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