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室内,杨曦换上一双拖鞋后就往床边走了过去,走到床边后就往床上躺了上去。假期里学校不再往学生宿舍供暖,室内气温很低。躺了一会,感觉寒冷,起身去把电暖器开上,开到最高功率。房间很小,门窗关闭得很严实,室内温度很快地就升了起来。

打开电暖器后,杨曦就搬了张椅子来坐在电暖器旁。一个红漆樟木箱放在电暖器旁的条桌上面,特别显眼。这个红漆樟木箱很简单,一个长方体,在箱盖的扣合处加了锁袢,式样虽然陈旧,但很结实,就象她童年的酸楚记忆从她心底永远也抹不去一样。

“你他妈的,养个母鸡会下蛋,你能干什么?”从一懂事起就听到父亲经常这样骂母亲,那是在父亲喝醉酒之后。这个时候母亲会颤抖着,胆怯地将她护在身体后面,任凭父亲的辱骂,绝不还口。

再后来,她也成了父亲酒后的发泄对象:“你他妈的,你这野崽,你这杂种……”于是,后来许多小朋友都不与她来往,明里暗地里都说她是个没有父亲的野崽,说她母亲是个烂货。一直到了十三岁时父亲因酗酒过量死亡,她才脱离了受辱骂的日子。同学们也才慢慢忘记了她曾经是“野崽”的历史。

她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可母亲都是含着泪水没有向她作任何解释,一直到母亲去世,她才知道一切。

那是在读硕的时候,还有半年多就要毕业了,突然接到母亲病危的通知后,她请假回到江城,陪护着母亲,直到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清理家里的物品时意外地从红漆樟木箱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用绸布包着的,放在箱子的最底层。这个樟木箱放在家里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箱内装的是一些早已过时的衣物,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上面积满了灰尘。也许母亲早已忘记了这个笔记本的存在,但却使杨曦知晓了自己身世的隐秘。

笔记本的纸质已发黄,扉页上是铅印的两行红体大字:“最高指示”“安民告示”。正是这个“安民告示”让杨曦知道了自己的生父以前是与母亲同一个知青点上的知青,红漆樟木箱是他送给母亲的,当时他是村里的一个不错的木匠。同样的红漆木箱,知青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都是他亲手做的,但他送给母亲的这个材质是最好的,上面没有一个疙疤。后来他返城了。两年后考上了大学的他,回到村里来看她,那时知青点里只剩下了她一个知青,她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一直得不到返城的机会。而就在这次来看她时两人有了那么一次。母亲的日记上写的是一个雨天,他来了后雨就下个不停,越下越大,知青点屋檐上淌下的雨帘把屋子与外界完全隔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雨天在那个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几个月后她到城里去找到了他父母的家里,他母亲说他早已成家,而且刚生下了一个儿子,让她不要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她默默地离去。已经腆起的腹部毕竟太显眼,她不敢再在知青点上等待返城的机会了,一个红漆樟木箱子将她的过去全部装载着到了江城。

她的父母也就是杨曦的外公外婆在这之前带着她的哥哥已调到江城工作,因为要照顾杨曦母亲的外公外婆。而这两对外公外婆看到已经肚子微腆的杨曦的母亲,气得全都生了病。杨曦的大舅赶紧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了同厂的一个工人并结了婚。生下杨曦时因为大流血,又加上产褥感染,杨曦的母亲已经再也没有了生育能力。

日记时断时续,有时一周记上一两次,有时几个月记上一次,一直到杨曦满十三岁的那一年日记就再也没有续写下去了。从中杨曦也看到了养父除了酒后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气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杨曦却认为已经无法原谅儿时养父对她的伤害,她的记忆里早已经没有了父亲的概念,除了那刻骨铭心的辱骂外,再也找不到了养父的影子。

小时一直在问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底,使她无法得以安宁,看到了母亲的日记后终于找了了答案。也知道了为了什么她是随母亲的姓。但新的烦恼又困惑着她,生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抛弃她们?于是当红岭医学院到学校去要毕业生时,她毫不犹豫地就选择并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要把这红漆樟木箱带来呢?为什么要到红岭来呢?难道是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寻找无情无义的生父?

不!不!不!——杨曦在心里不停地否认着。虽然通过母亲的日记已经知晓了这个人的姓名,并无数次地在心里暗暗地念着这个名字,但杨曦还是在不停地否认着自己要寻找生父,她觉得,她对他有一种刻骨的恨!如果不是他的无情无义,她们母女俩会受到这么多年的羞辱吗?不过,为什么母亲在自己的日记里还流露出对他深深的眷恋呢?

面前的电暖器通红的炉管将杨曦的两条小腿烤得发烫,她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儿时的光阴。那时的冷天里,每个清晨,天还没亮,养父都会悄悄起床,将她的衣服裤子先放在铁炉上烤热,再将她唤醒。养父只是在酒后才会辱骂人呀!学医后,杨曦知道了那是病理性酒精中毒,但她从没想到过养父的好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的两眼,又有了些湿润。

杨曦站起身来,又躺到床上去,用裤子把身体盖被,上身用枕头垫着,靠在床档头上。室内的温度已经升了起来,她的思维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早上起床后,杨曦似乎又恢复了活力。昨晚怎么上的床,她已浑然不知。只是早上起来后发现衣裤都未脱。她暗自笑了笑,怎么昨晚会懒得连衣裤都没脱呢?一晚上的胡思乱想似乎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伸个懒腰,爬起床来,对着窗外,微微一笑,再去洗漱。昨晚进食太少了,已经感觉到有些饥饿,胃脏还有点隐隐作痛,就到学校食堂去把肚子填上。之后她想到图书馆去查点资料,可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发现大门是关着的,才想到今天是星期天,就又回到寝室来。

杨曦在这个学院来工作已经一个学期了,但除了教研室里的老师,在学院里没有其他熟人,唯一的一个关系较近的就是那个同住一层楼的生物教研室的女教师,但也是放假后的这段时间里晚上无聊了的时候两人才在一起闲聊闲聊,也没多少深交。本来寒假与在其他地方工作的几个同学约好了要到海南三亚去旅游的,但一听说要她到公安局去兼职,立即就推辞掉了与朋友的约定。读书的时候曾听过公安一个老法医的讲座,她被那些离奇曲折的案件深深地吸引了,总想着自己能亲手办上几个漂亮的案件。本来想考警进入公安机关工作的,可后来看到红岭医学院去学校招人,就鬼使神差地到了红岭来了。钱思哲到学院来邀请她到公安局刑侦大队去兼职,她心里暗自高兴,心想着真是天遂人意啊!到技术科上班几天后,连着出了几个现场,心里暗自感觉到学校教育与现实工作是很有些脱节的,特别是在案发现场的分析上面,虽然法医专业也有一本《刑事科学技术》这本书作为教科书在使用,但这本书中所提到的现场勘查是以刑事案件的现场勘查基础的,并不是从法医学的角度切入,对法医学专业的学生来说并不是特别适合。她想也许一些学生毕业后在实际工作中感到很不适应就是因为在现场勘查上造成的吧。因此暗自里想积累些资料,以后好从法医学的角度入手,编写一本现场勘查学之类的书,标题都想好了,叫《法医现场勘查学》,或者叫《法医学现场勘查概论》什么的。

此时,杨曦又想起了自己肩上所担负的使命,心想,得抓紧把《法医学现场勘查概论》这本书写出来才是紧要的。图书馆没开门,查不了资料,但是还可以到公安局去看看,看今天又发了什么案件没有,积累些素材也好啊。这一想到自己的使命,杨曦在寝室里再也呆不住了,把外衣一套在身上就出了门来。

星期天的早晨,行人很少,街上显得有些冷清,也许这个时候人们都还猫在床上睡懒觉吧。来了一部公共汽车,看到是自己要走的方向就跳了上去,车上没几个人,售票员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报站名,听到这带着明显方言痕迹的普通话,杨曦不禁哑然失笑,又怕售票员感觉是在嘲笑而迁怒于她,赶紧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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