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去跟爸妈碰头的时候,他们竟然还在选。脚还没迈进门,就被苏女士一把给拉了进去。

  “快帮我看看,这两件哪个好?”

  她一只手举着一张花里胡哨的面具,另一只手的胳膊肘一怼,旁边的老高也把自己手上的东西亮给我看。

  看看面具再看看老高手上那尊仿制痕迹明显的人佣。我左右为难。

  “都不怎么样。”

  “看看,我说吧。还是刚刚那个陶老虎好看。”

  这话明显是说给老高听的。陶老虎?不会就是老高背后架子上的那个吧,圆不隆冬的,颜色还没描全乎。

  “妈,你就打算送这个?”

  明显听出我话里嫌弃意味的苏女士收起了兴头,脸色有些嗔怪。让开一步,示意我再看。

  “这个是给你胡阿姨买的手工艺品,那个是给你潘叔买的茶叶。”

  从老高被礼品袋勒红了的手掌来看,这些东西分量还不轻。

  “那你这又是给哪家小孩选的?”

  “宁宁啊!”

  苏女士仿佛觉得我明知故问,语调拔高了些。老高也开口道:

  “阳阳也帮我们选选。你们同龄人更清楚彼此喜好。”

  话是寻常话,但老高的眼神却有些太不寻常了些。搞得我像是正被他审查的犯人。

  “好啊。就这个吧!”

  我扫了一眼店里的各色商品,状似随意地指着一块碑拓说。

  “就这个?”

  苏女士有些难以置信。

  “就这个。挺雅致的啊,很适合他。”

  老高也对着苏女士直点头。并在她还在懵圈的状态下,迅速掏钱付了账。

  迷迷糊糊的苏女士直到出了店门的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我提着的锦盒问:

  “你这是给谁买的?”

  “何佩佩。”

  “花了多少钱?”

  老高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苏女士收敛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毕竟我家的传统是:只要是我花的是自己的钱,父母都是一概不过问的。

  “不少也不太多。”

  已经戴上手套的苏女士再没开口,只把一只手臂往老高手腕边绕。硬生生抢过一个轻一些的礼品袋。又顺手将那只装了碑拓的礼品袋取来塞到我手上。

  “你对宁宁还不如对何家那丫头一半好。”

  语气涩涩的,像是在数落负了自己心爱闺女的渣男女婿。

  我真是苏女士亲生的?

  “因为佩佩对我好。”

  虽然她没说何佩佩什么坏话,但我总觉得不论是谁只要是跟她心中的宁宁一比较都是劣迹斑斑,就忍不住要为自己朋友辩解。

  “人家宁宁对你还不好?高阳你有没有良心!”

  我就这么愣在异乡的街边,耳朵里一下子仿佛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机械一般地转头看老高,他那熟悉亲切的厚嘴唇像是被冻住了,并没有开口为我辩解。

  “妈,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说我?”

  亲生父母距离我不过一臂之遥,我却感觉他们的心正在离我越来越远,一股被抛弃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冻僵。

  “你从来都是宁宁这,宁宁那!他一来我们家你就围着他转,他成绩好他听话,我就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是。你永远记得他喜欢吃什么,好吃的都放在他面前。我说什么你都听不到!现在你说我没良心……我怎么没良心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刚开始我的控诉还掷地有声,后面简直如浸了水的泥一般软踏踏。呜呜咽咽,语不成调。整个人也跟着站不住脚,手上的礼盒似有千斤一般坠得我直往地上坐。

  寒风中原本步履匆匆的行人也三三两两对我们这怪异的一家侧目,可我心里实在太憋屈了。根本没工夫在意他们。

  仿佛拔掉了塞住心口的一个大塞子,这么多年对母亲的委屈、怨念汩汩涌出,势如山洪。冲倒了礼貌,冲垮了自尊。

  见势不对的老高一个箭步冲将过来,将我牢牢架住。一个劲地给我拍背顺气,还伸出衣袖给我擦眼泪和鼻涕。

  泪眼模糊的我,看苏女士也是个大概人形。但我竟然能读出她脸上的震惊,还有楚楚的痛意。

  经历了太过激烈情绪冲刷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像是被老高两人给架着走回去的。又像是被塞进出租车回去的。反正脑袋是晕乎乎的,连眼神也是飘的。

  回到民宿后,苏女士就回到了自己房间。我像是真的被她抛弃不要了,要不是老高一直陪着我,我估计第二天一觉醒来民宿里只会剩下我一个人了。

  “闺女,好点没?”

  我对着老高直摇头。大掌接着拍我后背,他顿了顿,语气轻柔。

  “发泄出来就舒服了,是不是。”

  我摇头的幅度更大了,绷不住情绪,索性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大声。

  “爸,妈生我气了对不对?她又对我失望了……她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怎么会,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老高这话不是安慰,像是真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

  “说出来就好了,啊。”

  一如往常的安慰语气,看来老高甚至不觉得我刚刚在街上大喊大叫的那些话有多出格。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

  “我没事了,你上楼看看她去吧。”

  以我对自己母亲的了解,她那样骄傲的人在经历了自己女儿的当众控诉事件后当场没有发飙真是奇迹。

  老高走后,我去了陶艺区。却只是盯着架子上的各式陶器发呆,脑子里空空的一片。

  我的思绪是被一声轻微的响动带回来的。一眨眼,上次那件我自己手描的陶瓶出现在桌上。桌边立着店主姐姐,她看着我的眼神倒是跟往常一样,没有心疼,更没有好奇。

  “自己的处女作,留个纪念吧。”

  平平淡淡的说完,就回到了自己工作岗位上。

  拿起那只陶瓶,是跟上次完全不同的触感。磨砂般的表面像是带着温度,我捏着手里的陶瓶,喉头又开始发堵。

  就这么干坐着,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楼梯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确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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