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玉骨冰肌 > 第46章 怀恩
蛮陵岛近北极寒之地,中原早已立春,这里却依旧白雪皑皑,海风卷着凛冽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船只逐渐靠近海岸,岛上情形在灯火映照下越发清晰,家家户户厨房亮着灯,冒着浓烟却无翻炒东西的声音,厚厚积起的白雪不见一个脚印,不论是海边还是家户院落,都如出一辙地静谧。

若非听过瑞溯的故事,这静谧也就不显古怪了,他总说这样的大雪天,孩童大人根本不嫌冷,会在门前堆出一个又一个的雪人,夜里饿了打牙祭,便生火烤些兔子和海鱼,围着篝火几家人一起吃吃喝喝。

可是眼前别说篝火人烟,岸边的厚雪把停靠小船埋得彻底,显然很久没人动过,静谧越发古怪,和瑞溯口中描述的和乐气象大相径庭。

空气里那股硫磺味道更加浓郁了,船行至此,腐烂血腥再也掩盖不住,瑞溯都后知后觉地捂了鼻子,作呕数次。

空知将祛毒面纱分发给众人后,鹤不归沉声道:“近海海水都被腐血污染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未免岸上有人守株待兔,瑞溯,我们要另觅他处登岛。”

“往东岸走。”瑞溯咳得满脸紫胀,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那边多悬崖峭壁,很少停船,住家也少,登陆很隐蔽。”

有影衣掩护,这个距离岸上即便有人也不会发现,如此,便又调转船头去往东岸登岛。

半柱香后,船顺利靠岸了。

刚下船,师徒俩一人往地上撒了一波“豆子”,“豆子”落地成人,行动迅速,立即四散开来不见了踪影,瑞溯吓了一跳:“怎么了吗!”

“别一惊一乍的。”玉无缺笑着解释,“这是侦查用的傀儡,一个时辰后这岛上是否有外敌入侵便可知一二了。”

两只剑傀守船,另两只跟随在众人身侧前行,傀儡刀剑出鞘,玉无缺也拔出了佩剑,如此气氛让瑞溯更加紧张了起来,鹤不归缩在大氅里,脸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冻人,瑞溯一脸的急不可耐,鹤不归扬扬下巴:“瑞兄,先回你家看看。”

“好的好的,上仙随我来。”瑞溯脚步轻快地走上前,“一会儿给你们温壶好茶暖暖身子,马上就到家了!”

急切和担忧已经彻底压不下去,全都堵在咽喉沉在脚底,让他恨不能直接飞进家门。

一路牵肠挂肚,近岛所见虽然古怪,但是听着让人害怕的腐血和蓝火是半点没见着,别人家里透出来的那点微光给了瑞溯希望,他千般祷告在心中,只求担忧不过虚惊一场。

然而师徒俩可没他这般轻松。没上岛时玉无缺就已经剑不离手,这上了岛,虽然侦查傀儡散出去了,剑傀也紧紧跟着,四周死寂和腐败之气却挑动着玉无缺敏感的神经,他几乎贴在鹤不归身侧,半步不离。

【玉无缺。】

识海里一响起鹤不归的声音,玉无缺整个头皮炸开,身子一抖。

【怎么了?!师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发现,只是喊喊你。】

玉无缺侧过头还是一脸的紧张兮兮,他又贴紧鹤不归几寸。

【我还以为师尊有发现,你靠后些,我打前阵。】

夜黑风高意味着亥时过了,一个陌生古怪的岛屿纵然让人无法安心,但身边之人的身体让玉无缺随时都提着口气,在这天之涯海之角的荒地,纯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一出点意外,除了鹤不归本身,能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自己,他必须全程高度戒备。

【岛上没有察觉到灵压。】

鹤不归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挠了他两下,似安慰也似逗弄。

【别紧张。】

玉无缺抿了抿唇。

【我不是紧张。】

鹤不归收回手,玉无缺向后一捞,不安分的爪子将人的手腕一箍,拉回袖里藏着。

【师尊别离我太远,我不放心。】

护犊子的心昭然若揭,鹤不归贪恋那点指尖温暖,也就没有挣脱,随他牵着,此人背影都绷着,歪扭的发髻旁呲着几根没梳好的毛发,鹤不归又想笑又想起某种小动物,是了,山野里抱着松果的松鼠,随时把松果看得死紧,谁敢打松果的主意,便呲着毛跟人狠狠干上一架。

就像现在的玉无缺,气势汹汹地藏着自己的手,鹤不归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放松些,我没事的。】

穿过峭壁,沿着唯一的一条小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海岛上住家最密集的村落到了,瑞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户挂着海贝风铃的人家:“那就是我家。”

【师尊,你听见歌声了吗?】

【什么歌声?】

【有人唱歌,时有时无,会钻人脑子。】

【我听不见。】

鹤不归感知四周灵压,半点也没有,他又道。

【是魂术?可无人在附近施法。】

【我也觉得奇怪,反反复复就唱那么一首,听声音,像是神女。】

玉无缺凝神细听,越深入村落,歌声越清晰,似是每户人家都有。可比起天极宫上浊月的扫荡之势,这里的浊月法力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唱的什么?】

玉无缺努力辨别,却对上古语言半点都理解不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实在听不懂。】

【进屋再看,万事当心。】

干净的雪路被一行人踩出无数脚印,行至门前,瑞溯习惯性地将包袱放在廊下,窗户勾勒着一个男子消瘦的背影,他在灶台前忙碌,瑞溯见了喜笑颜开,隔着窗户喊道:“怀恩,我回来了!”

他激动之心溢于言表,径自推开家门,将贵客迎进去:“外头冷,大家快进来吧。”

“怀恩,家里来了贵客。”瑞溯边说边往厨房走,“泡壶好茶,你也来见……啊!”

瑞溯一声尖叫,剑傀们和空知立即拔剑出鞘,对准了汤怀恩,玉无缺提着剑小心翼翼地上前,把呆若木鸡的瑞溯护在身后。

“瑞兄。”玉无缺见他已经吓傻了,只能拍他的脸,“瑞兄?瑞溯!怎么回事!”

瑞溯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浑身发抖,望着汤怀恩的背影支支吾吾道:“他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

“不见了,眼珠子不见了,不见了。”

玉无缺沉下脸,上前几步试探地喊了声:“怀恩?”

汤怀恩依旧站在灶台前,背对众人,像是对屋里来人,有人唤他都毫无察觉,他专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板一眼地烧火,添柴。

鹤不归把瑞溯拉到身后,提醒玉无缺:“你小心。”

玉无缺点点头,慢慢靠近怀恩。

难怪瑞溯吓得尖叫,饶是玉无缺胆子大如斗,第一眼他也看得毛发倒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汤怀恩的眼睛已经腐坏了,眼窝里蛆虫满布,眼球已经被蚕食殆尽,还剩了点稀稀拉拉的血肉,蒙了一层白翳。鼻头和嘴唇已呈黑色,面皮褶皱脱水,整个脸部已然是死去多时的枯败之象。

除此之外,裸露在外的肌肤已长满尸斑,尤其骇人的是他脖颈上的伤口。

他早已身首异处,头颅又被缝回尸身,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竟还能如生前活动自如。

玉无缺倒吸了一口凉气。

瑞溯只看见汤怀恩眼睛的异样,连里面爬了虫子都没瞧清楚,就吓得叫了起来,他见玉无缺神色有异,急问:“他是不是被法术迷惑住了,玉公子,你救救他。”

玉无缺不答,瑞溯又跑到鹤不归面前三请四拜:“求太微上仙救救怀恩,求求你救救怀恩!”

“你先起来。”鹤不归把人拉起,想起瑞溯在船上聊起爱人那般甜蜜表情,当下关心则乱,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可鹤不归第一眼就看见汤怀恩后颈上的刀口了。

“汤怀恩已经死了。”眼下除了如实相告,已经没有什么婉转的必要,鹤不归沉声道,“瑞兄,节哀。”

瑞溯愣了片刻,转身扑向汤怀恩,硬是要把人掰回来看个清楚。

“不是好好的吗,前儿还给我写信,怎么就……”

“怎么就……”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脖子上那骇人的缝合伤口,瑞溯已经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抱着怀恩一遍遍重复,“怀恩,怀恩我回家了,你答应我一声,你答应我一声呀。”

“怎么会这样……”

“怀恩!”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一个无声痛哭,一个木然发愣,尸体被伤心的男人抱着晃个不停,衣服都哭湿了,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回应这份伤心呢?

玉无缺生怕瑞溯在这哭晕过去,一边劝一边上手拉,想把人先拉出去冷静片刻,谁料鹤不归一言不发走到身后,抬掌就把人打晕了。

玉无缺:“……”

真是无情又熟悉的操作。

鹤不归面无表情地安排:“空知,抬出去定灵,喂他吃点护心丹。”

空知:“是。”

“玉无缺,离怀恩的尸体远一些,留给他足够的活动空间。”鹤不归背起手退到厨房门口道,“这里全是丹砂矿藏和柴火,且看看他到底在屋子里做什么。”

没有人强行束缚,空间也都腾开,汤怀恩的尸身又行动起来,虽然四肢僵硬,眼球也没了,但他仿佛视物全无障碍,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玉无缺隔着一段距离,这才有空把厨房看清。

除了丹砂矿藏,地上还散落着很多竹筒,一旁的巨大陶罐里塞满了冰块,冰块下方压着不少密封好的竹筒。

汤怀恩又回到了灶台边,添柴烧火,不时掀锅盖放烟,含着剧毒的浓烟腾腾滚出,玉无缺看见了锅里的东西。

“师尊,他在加热丹砂,应该是炼制白澒,你看壁上这根管子,搭的粗糙又随意,像是就地取材临时建的。”

鹤不归淡淡地“嗯”了声,那厨房里这些物事就都合理了,他道:“炼好白澒就用竹筒密封,放入满是冰雪的陶罐冷却贮藏,方才我们过来,见外面也有类似陶罐,许是炼好存着的。”

玉无缺:“不止瑞溯家,我记得家家院落里都有,他们炼这么多白澒,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其他人家也都遭了毒手?”

鹤不归打量起这具尸体:“我见过血渊殿炼尸,施术者若不在附近,走尸是没有意识的,即便是高阶尸王将臣,也须得有炼尸人的血符控制,这具尸体上没有任何术法和阵法,他是凭自我意志在行动。”

“自我意志?”玉无缺狐疑道,“难不成是浊月操纵?”

鹤不归也想不明白:“人死后七日,魂魄不离体,若趁机用魂术控制是有这个可能,可既然他魂魄尚在,为何会认不出瑞溯?”

“咣当——”

汤怀恩放下了锅盖,终于离开了灶台,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窗子边,拉响了风铃。

窗户外有海燕“吱吱”叫唤,汤怀恩撑起窗户,麻利地抓住海燕的身体,把抽屉里一早备好的信笺捆在脚上,就是此刻,海燕挣扎起来,那细微的蓝火从掌心染到了海燕身上。

“找他。”

汤怀恩竟然开口说话了,沙哑的嗓音就跟漏风似的,听着渗人无比,但房里安静,他每个字都很用力,师徒俩听得一清二楚。

“找到他,让他安心。”

“安心,不惦家,别回来。”

海燕吱呀乱叫燃着蓝火,被他放出窗外。

空知守株待兔,把海燕抓了回来,蓝火已燃,救也无用,信笺取下交给鹤不归,他看罢道:“和之前的信一样。”

“抽屉里的也一样。”玉无缺把一卷卷早就写就的信纸展开,“每一封都是同样的内容。”

看着汤怀恩的尸体僵硬地回到灶台边重复一样的动作,鹤不归明白过来,也难免有些动容:“炼制白澒应当是死后有人操控尸身,或者直接蛊惑了魂魄教他做的,唯独给瑞溯寄信,是出自本心。”

和爱人有约,若断了信,对方一定会担心,岛上定然发生了骇人可怖的事,汤怀恩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便在最后时刻还惦记着,不想爱人过早忧心而莽撞回岛,相隔千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最后寄出一封稳住心神的家书。

魂魄和尸体都被人所利用,许是他死前的念头太过强烈,哪怕被人操控,这点念头也成了意外,残存在身体里,强迫自己的尸体在日复一日的机械劳作中有了一点特例,就是寄信。

二十一天的安心家书,冬安勿念,却是劝人惜命的“勿归”。

可惜这份牵挂为时已晚,如今已经隔着阴阳,寄送无门了。

正说到此处,侦查的傀儡陆续回来,空知和他们耳语片刻,神色严肃地进了厨房:“回禀主人,海岸和山里都没有外敌,整个岛屿也没有多余的停船,至于岛上村民,已确认过,没留下一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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