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玉骨冰肌 > 第28章 课表
这般声嘶力竭地哭喊,若不是以再次抛妻弃儿为先,白应迟恐怕已经相信了。

人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用力表达的愧疚和深情,放在凌斯这样惯于隐忍和内敛的人身上,演绎的意味重了些。

他似乎一边希望白应迟相信,一边也在自欺欺人。

白应迟做出动容神色,待对方情绪平复,才又接着问:“你如何寻到的救治之法?”

凌斯收了泪,逐渐平静下来:“烟罗族人说起深海水妖得一神女,她法力高强,能通神灵,兴许救得了姜宁,我便答应去寻她。”

神女不无意外被凌斯找到了,她提起上古水兽天吴,妖身和妖丹有特殊的用途,可置换下姜宁凡人身体,往后她便能彻底成为妖族,平安活下来。

凌斯查阅古籍,又从祖传秘典上寻到了天吴的记载,想起天极宫曾于六百多年前传出抓捕天吴的消息,恐怕早就已经处决,然而神女笃定他还活着,如此,凌斯开始暗中调查天吴关押的地方,与神女筹谋亲上天极宫,把天吴带走。

说完事情原委,凌斯将面前叠好的金錾蛇尾鞭和书信往前推:“我向宫主保证,待小女得救,我一定回来俯首认罪,在这之前,我得回去陪着她。”

白应迟下巴扬起:“凌宗主如何断定我就信你这番话,这中间种种,环环相扣,就像专为你设下的局,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

“原是不信的,什么都太巧了,我也怀疑过真伪,但神女用自己的血肉为姜宁续命,是我亲眼所见。”凌斯迎上白应迟的目光,“为父之心,眼见女儿活命有一丝希望,哪有空再去怀疑。”

“冠冕堂皇。”白应迟笑容渐渐淡去,“凌宗主,你今日所言漏洞百出,我不信,随我回去认罪吧!”

话音刚落,拂尘击碎结界,白应迟突入敌后,瞬息间就制住了凌斯,然而拂尘捆身,凌斯身子一抖整个人就瘫软下去,表皮融化成血水,露出里头真正的妖物。

妖物瑟瑟缩缩,惊恐发抖,不住地求上仙饶命。它逐渐石化,外层被凌斯以自己半副血肉塑成泥像,放在这里掩人耳目罢了。

而不远处,罡风劲扫,悬崖边唯余动荡后随风摇晃的几株石莲。

……

两日后,灵枢宫。

白应迟花了半个时辰,又把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鹤不归倒像是听人说书,点好茶奉到师兄面前:“我不理解。”

白应迟喝下一大口:“哪里不理解?”

鹤不归嫌弃道:“凌斯两头辜负,我没瞧见什么深情,只觉出凉薄寡恩,他怎么好意思在你跟前痛哭流涕?”

白应迟笑出声:“唱大戏的人,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虚伪。”鹤不归粗暴评价,又斜眼看师兄,“你装作被他骗过的样子,故意放他走,是料定他会回去找神女么?”

白应迟道:“凌斯为人谨慎,不会单单只是以神女为女儿续命这一件,就甘愿为人驱策,放弃所有,必然有别的原因。”

神女利用魂术蛊惑吴天,魂魄离体后制造骚扰,天极宫的人顺理成章地要去枯水牢探查,凌斯正好寻到机会跟了去,由此才想到破牢之法。

枯水的效用是吸食散尽精气神元,泡在里面的妖物机体无力,修为全无,而后魂术蛊惑了寻常水兽——因他们异动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大批聚集后生生撞裂禁制,利用这些缝隙往枯水里源源不断的送去新鲜的血肉和妖丹,以补充精元。

御灵宗反而是最好的障眼法,他们自己就有无数驯服的妖兽,明里暗里运上山去,全部宰杀挖出妖丹,一边用作路面引诱,一边全送去了枯水牢。

所以牢中妖兽得以恢复气力,破开枯水禁制蔓延湖泊,互相啖肉,活下来的都是大凶一级,而最终,不过是给吴天逃脱做嫁衣。

白应迟反问:“你若是凌斯,眼见这个号称怜悯水妖的神女滥杀无辜,会相信她怜悯自己的半妖女儿吗?”

鹤不归不屑地想,自己若是他,心爱之人一封书信就一走了之,鹤不归这脾气,哪怕掘海千尺也要把人挖出来问个明白,也就不会有后头这些破事了。

代入凌斯立场,鹤不归只觉得为夫为父,哪怕是为人,凌斯都只配凉薄二字。

鹤不归面无表情地骂:“人渣。”

“他愧疚和救女心切并非全然作假,若咱们猜的不错,他和神女真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势必会想法子回去找她,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便好。”白应迟道,“神女在深海之中,行踪不定,目下也只有靠凌斯找到她,她既会魂术,又识得玉无缺身体的秘密,背后到底想做什么必须查清楚,也许……是冲着不死城而去的。”

说起玉无缺,白应迟这才得空问:“师弟,你突然收下无缺,只是为了应付无量斋的责问么?”

“这是一桩。”鹤不归说完,见白应迟还在等后面的话,突然有些嘴软,“也是为了往后留人不必再找借口,既是徒儿,他就可光明正大地拘在浮空殿了。”

玉无缺身世公开,有太微上仙威名护着,他会更加安全。

这个理由不是非常合理吗?

白应迟笑意深深:“就只为这两件,没别的了?”

鹤不归不会骗人,眨巴了眼睛后直言道:“有。”

厨艺不错。

吃饭热闹。

干活麻利。

能说会道。

鹤不归掰着指头把新收徒儿的好处一一数过,自觉是跟师兄交心:“好处多多,收下他并不吃亏。”

白应迟忍不出笑出声:“优点还不少,只是听着不像徒儿,还是个杂役。”

鹤不归眉目一挑:“师兄这话,是担心我在儿戏?”

白应迟道:“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毕竟场面潦草了些。”

何止潦草,收徒宛如赌气,赠礼更是敷衍,像是随手往身上搂些物件就草草完成了仪式,人人重礼,见此情状,难怪白应迟会担心今日是师徒明日就散伙。

鹤不归道:“我是认真的,若有任何意外,那必然是我眼瞎看错了人,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谁说得准?”

“如此说来,师弟对这个徒儿还很满意?”

“满意谈不上。”鹤不归漫不经心道,“毕竟也没第二个人能入得了我的眼,将就呗。”

这便是实打实地夸了。

玉无缺对于偃术的热爱和用心,烙在眼神里那般痴迷灼热,是骗不了人的,鹤不归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而对比自身,玉无缺天赋异禀,资质奇佳,个人条件得天独厚,衣钵若真要传承,他确实是不二人选。

虽然因为自己命格特殊,担忧仍在,这几日想起来,鹤不归总怕混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找罪受的下场。

故而他也给自己设下了界限。

师徒情谊,可深也可浅,自己和玉无缺之间,便只留浅浅一层师徒关系便是了,待此子长成,万丈红尘里一裹,他便抽身而退。

生离死别,聚散无常,那时的他们已够淡然处之了吧。

白应迟感慨道:“当年是你把他抱回来的,名字也是你取的,看来这师徒缘分是上天注定。”

鹤不归还想起玉无缺问过小熊玩偶的事。

兀自弯了下嘴角,也许真是天注定吧。

白应迟问:“一月后,你们二人要动身去无量斋,可要多带些人手?”

“不必。”鹤不归道,“无量斋山高路远,峰险林深,只能靠脚走,路上不管遇到什么,就当是给玉无缺上的第一门课。”

“师弟到底打算如何说服无量斋?”

鹤不归神秘一笑,起身拂袖而去:“既得仙身,正好拿来一用,反正我仗势欺人的恶名早传出去了,也不怕再加一笔。”

棉云滚出一道金边,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鹤不归回来后便窝在院中写东西,这几日饭食没滋没味,他随意吃了几口便推开了,继续埋头写着,空知抱着从山下拿回来的课业用书,给鹤不归打着下手。

“主人,这几堂课玉公子都已经修完了,空念压缩了课程时间,又加了不少经文,玉公子已经顺利结业。”

“这个呢?是师姐拿来的?”

“太清上仙说,玉公子在剑术上学的不精,得加强学习,这几本都是基础剑法。”

“嗯,加上,你去教。”

“那器修课业,主人,我看过内容,这些对于玉公子来说,恐怕太简单了些。”

“有我在还学什么器修,这堂课就不必下山去学了,往后这个时辰就让他来找我,我亲自教。”

星子漫天,鹤不归还在和空知琢磨玉无缺的课表,这外人看他是敷衍,实则两日来都在钻研如何做才算一个称职的师尊。

寻常的课往后可以放玉无缺下山,要紧的课鹤不归打算亲自出马,连教的内容都得研究,哪些过于深奥了,哪些又太浅显了,删删减减,一样样都得费心思。

实在是麻烦得很。

关键熬了两日了,连口好吃的都吃不着,鹤不归肚子饿,扒了两口饭,实在是没什么滋味,气鼓鼓地把笔一撂,猛喝起水来。

空知见他欲说还休的样子,主动道:“玉公子兴许明日就醒了。”

那日玉无缺伤重虚弱,但精神亢奋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还没回到浮空殿,在飞甲上就把伤口给挣开了,鹤不归觉得这样不适合养伤,果断出手将人打晕,后叫来了观夏婆婆照顾他。

谁想下手重了些,一晕两日有余,这会儿都还没醒,不过伤却好得很快,要是人醒着恐怕都能下地做饭了。

圆欢喜不错。

豆面汤圆也许久没吃了。

还有鲜虾混沌呢……

鹤不归杵着香腮打起盹来,饥肠辘辘地入了梦。

他难得地梦见了小时候。

刚入璇玑长老门下时,鹤不归还不那么懂事,他是被爹娘娇生惯养大的,少小离家,体弱多病,他脾气性格很是古怪骄矜,那时的璇玑长老还很年轻,收了个小徒儿,却跟收了个祖宗没什么区别,这糯米团子似的小人儿,见谁都拉着一张脸,可没过一月,他就只认璇玑长老一人了。

去哪儿都扒拉着不松手,哪怕璇玑长老要去茅厕,鹤不归也要跟进去。

小孩儿的亲疏远近,就是日日在眼前护着自己的人。

他失去了家,恐怕以后也再见不得父母兄弟,但有了璇玑长老,就像得了个靠山,坚实与否还另说,在小孩眼里,这靠山好吃,温暖,就足够了。

璇玑长老确实真心待他如自己孩子般亲厚的。

为了哄他高兴,带他捉兔子,背他去山上摘果子吃,偶尔还驮他去集市上买甜糕。

鹤不归挑嘴,吃得不顺心就扯着嗓子哭,咸了哭,辣了也哭,嘴里淡出鸟也是一嗓子嚎个没完,璇玑长老那么随便的一个人,硬是生生被逼得去了厨房,讲究细致地为鹤不归学着做菜。

鹤不归同样一眼不离地跟着。

师尊那般温柔好性子,手被油烫起水泡疼得直往裤腿上搓,鹤不归站在一边看见了干着急,他个子只刚过师尊膝盖,够不着手,便抓着裤腿眼泪吧嗒地喊:“我不吃了,不吃了,师尊擦药吧,不做饭了。”

璇玑长老当时窝心得把鹤不归抱起来,摸着后脑勺问他:“小西都知道心疼我了?”

鹤不归懵懂地点头,朝水泡吹了一口气。

璇玑长老欢喜得紧,还说:“那师尊为小西做一辈子饭也值了,你坐小凳上等着,马上就好,咱爷俩今天好好吃。”

……

美梦一碰就散了,鹤不归鼻息间似乎还有油烟味,面上就被寒风灌得更清醒了几分,只是身上罩了一层厚厚的衣服,温暖又把困意勾了回来。

他恍惚睁开眼,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玉无缺自己也披着外袍,刚给鹤不归盖好,做贼似地掀开了一角,正往里塞手炉,抬头看见鹤不归半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愣了下咧嘴而笑:“外头冷,师尊进去睡,别熬了。”

某一刻,鹤不归现实和梦境无法抽离干净,情绪黏黏稠稠的挤在心间,他难受得紧,说什么都不愿起来,手炉温暖,厚衣也温暖,师尊的怀抱温暖,笑也温暖。

只这么惆怅地看着玉无缺,他轻轻哼了一声:“你伤好了吗?”

“好啦。”玉无缺乖巧地蹲在他面前,扶在他膝盖上,“所以赶紧就来拜见师尊了。”

“还疼么?”

玉无缺摇摇头:“哪都不疼了。”

“唔——”鹤不归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眸一垂,“不疼就好。”

他又闭上了眼,呼吸绵长,一秒就睡过去了,嘴里喃喃念了声“师尊”,又稀里糊涂地唤了声“玉无缺”,像是方才根本就没清醒,眼前人也是梦中人。

玉无缺和空知交换了个眼神,把手炉又抽出来给空知抱着。

玉无缺拉过鹤不归一只手,扛在肩上,用下巴指了指里屋,对空知道:“把寝殿的灯点上,我抱师尊进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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