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发黄的墙壁，扑鼻而来的恶臭，如果不是屋檐下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还在滴水的衣服，我真要以为自己来到了拆迁工地的垃圾房。
这就是余明良居住的地方。
据我所知，余明良之前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日子不可能过成这样啊？
“请问你是……”这时候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端着塑料脸盆的中年妇女，她看到我站在院子外面往里张望，满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把纸巾拿下来，不小心吸了口气，那扑鼻的恶臭差点没让我吐出来。
我尽量屏着气，上前一步礼貌地问道，“请问这里是余明良先生的住处吗？”
“你找明良？”妇女的眼神立即警惕起来，把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你找他干什么？你是谁？”
“阿姨您别误会，我是一名医药代表，最近在做糖尿病患者的市场调查。听说余先生得过糖尿病，所以想来询问一下他的情况。”我急忙说道。
“医药代表？”妇女更加排斥起来，把塑料盆里的水往院子里一倒，摆了摆手说，“我们不接受调查，你走吧。”
“阿姨，就是请你们帮一下忙。我们公司做市场调查是有补贴的，不会白白让你们辛苦的。”我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
“这……”妇女显得有些犹豫，但眼神还是情不自禁地往红包上瞄了两眼。
我见状，上前飞快地把红包塞到她手里，可怜兮兮地说道，“阿姨您就帮个忙嘛，我已经拜访过很多糖尿病患者了，您这是最后一家。我上司给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一片区域里的糖尿病患者都拜访一遍，要是完不成任务他要扣我奖金的。”
我说着从包里翻出几份做好的市场调查表递给她。
妇女将信将疑地接过调查表，谨慎地瞥了我一眼，随后便仔细地翻查起来。
我看到她的动作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我来之前把汪可佳他们交上来的调查报告带了几份过来，另外还准备了一个红包。
以前我带队去做市场调研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客户的怀疑以及排斥，多做准备总是有好处的。
妇女看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仔细，她把每一份报告都翻了一遍，随后指着最上面的名字一栏问道，“这名字怎么都是姓氏XX？”
我笑着说道，“这是为了保护患者的隐私，阿姨您放心，我们这个调查是不会透露你们的隐私的，绝对安全放心。您看能不能让我进去见一见余先生，问他几个问题就可以。”
我说话时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红包上面，面上挂着亲切的微笑。
妇女面色一僵，握着红包，面色有些犹豫，过了半响才别扭地说道，“你要是不嫌味道难闻就进去吧，不过别问太多问题，也别太长时间。”
“好的，我不会耽误余先生太长时间。”我接过她手中的脸盆，跟着她一起走进去。
进去的时候我跟她套近乎，得知她就是余明良的妻子，叫方小红。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住，孩子在市区上班并不常回来。
明良他已经卧床快三年了，哎……方小红说起丈夫的病就忍不住眼眶通红，满是哀伤之情。
“阿姨您别太难过，余先生会好起来的，我父亲也是糖尿病患者，三年前也出现了并发症。”我一边说一边寻思着怎么切入待会要谈的话题。
对于病患家属来说，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打听病人的身体状况，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在伤口上撒盐。当初我父亲生病时，我就有这种体会。
所以我想挑一个缓和一点的话题，尽量不去伤害他们。
“你父亲他现在好吗？”方小红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看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我父亲他三年前出现并发症后没多久就发生车祸，意外去世了。”我有些落寞地说道。
“这样啊……”方小红叹了口气，喃喃道，“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你爸走的早，是少受罪了。”
“余先生他……”我心里有种猜想，以及这屋子里越来越浓郁的腐臭味，似乎已经告诉了我什么。
“明良他……哎，你自己去看吧。”她说着撩起了两间平房连接处的布帘。
“呕……”在帘子揭开的那一刹那，一股浓郁的恶臭直冲我的鼻子，我完全控制不住喉头涌上来的恶心，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巴，使足了全部的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吐出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啊！腐肉的气息又夹杂着一股苦涩的像是中药的味道，像是一下子从鼻孔钻到了胃里，使劲地搅动着胃部，控制都控制不住。
“想吐就去吐吧，没关系。”方晓红脸上并没有露出难看的表情，而是很体贴地指了指门口，随后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已经闻习惯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能忍着到屋子里来才吐，已经很不容易了。”
“sorry。”我说了一声，急忙奔向门口，跑到了他们家院子外面堆放垃圾的地方呕吐起来。
吐的时候看到满地的垃圾和苍蝇，只觉得更加恶心，差点没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直到吐到返清水我才停止，人都快虚脱了。
难怪之前我问到余明良家，每个人都那么嫌恶。余明良家里的这个情况确实让人害怕。
可一想到我爸爸死去的真相，再困难我也得忍着。我赶紧调整了一下，再次走进了屋子里。
方小红见我又回来了，满是惊讶，随即笑了一下，说道，“看样子你是真的来做调查的。你那么拼命，上司肯定不好相与吧？”
我立即委屈巴巴地说：“那岂是不好相遇，简直是个混蛋！”
严启越老是剥削我，可不就是混蛋！
方小红听我吐槽上司，似乎一下子跟我拉近了距离，说道，“进去吧，他现在正好醒着。我去给他倒药。”
我这才看到屋子的角落里有个炉子正煎着中药，难怪我在腐臭味里闻到了中药的苦味。
我捏了捏拳头，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随即撩开布帘一头冲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小，只摆着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旁边小小的窗户半挂着一张红色的窗帘，一抹夕阳照进来，落在床上。
落在床上那胸口上盖着一条盖毯的瘦弱的身躯上。
很多年后，我都忘不了此刻看到的这一幕。
余明良就躺在床上，身子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深深的凹陷进去，头靠在枕头上，眼睛微阖着。听到响动，努力地睁开眼皮看过来。
他的眼神里全是痛苦，就像是在死神面前垂死挣扎的亡魂一样，没有一丝生机。
他的脸上长满了脓疮，手上腿上全部都是脓疮！
这哪里还像是个人，简直就是被砸烂了的柿子，稀烂地都快被分解了！
后来我问过自己很多次，是不是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肆虐疯长，缠住了我心里所有晦暗的空隙，给了我无尽勇气去抵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