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又猛抽好几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声音沙哑、低低地回答：“我明白的。我都知道。”
在我诧异的目光之中，苏秀冷不丁就说出了她自己的故事。
她说到她幸福的童年时光：“我爸爸，真的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苏秀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我出来卖了这么多年了，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唯独没有见过像我父亲那样的好人。”
苏秀说：“他是一个赤脚律师，本身也没什么文化，所有知识都是自学的，没有律师执照。但是，我小的时候，我家附近的人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是找他。”
“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成天为农民、工人四处奔走，却根本不求回报。后来他就累倒了，”苏秀平静地说，“他倒下的那天，还跟我说，‘秀秀，不要担心，爸爸明天就好了，爸爸明天给你做八宝饭吃’。”
我说不出话来。我已经可以预想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果然，苏秀惨淡地笑了一下：“我父亲说话不算话……他好不了了，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
苏秀的眼神寂寥而空远，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那年我才十三岁……十四岁的时候，我瞒着爸爸，把自己的贞操给卖了，在一个洗脚按摩店里，亮着红灯的那种，卖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后来我拿到了五十块钱。”
“那是我卖身的第一笔钱，现在想来，五十块算什么啊，我是被骗了，”苏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要是我聪明一点，肯定没个五百块绝对不卖的。”
“我拿着那五十块钱，给爸爸买饭、买药，没两天就花完了。”苏秀说，“花完了，我就又去卖。我太年轻，也太年幼，除此之外，想不到任何快速挣钱的办法。”
“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其实最先是想去卖血的，”苏秀揶揄道，“但是黑血站的人看我太瘦了，十四岁的女孩子，体重六十斤都不到，他们怕闹出人命，就死活不肯给我抽血。”
我根本笑不出来，心中全被苦涩填满了。看着苏秀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模样，我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别人十四岁的时候在干嘛呢？上初中了吧？可能课业很繁重，每天就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每天都在挑灯夜战，做题目、写卷子……”苏秀说，“可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最熟悉的，是镇上各个红灯区、按摩店、美容美发店。”
我心痛地握住苏秀的手，想传递给她一点力量……
“后来……后来呢？”我听见自己声音涩然地问。
“后来啊，”苏秀若无其事地说，“后来我父亲就发现了呗。他问我哪来的钱——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坚持‘人穷志不短’的那种。他知道我为了给他治病，被不同的男人糟蹋了无数次的时候，当天晚上就气得走了。”
苏秀低低地说：“是我不好，惹得他生气……他都病得那么重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爸爸他是自杀的，他不想拖累我……当时医生们可怜我，就骗我说爸爸是气急攻心死了……呵呵，其实这两种死法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勉强混了个中专，就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苏秀说，“我爸爸生病住院之前，偷偷给我交了所有的学费，他去世以后，每一个念书的日子对我来说，都分外煎熬，分外痛苦。只要一想到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关爱，我就只想嚎啕大哭。”
苏秀又狠狠地抽了好几口烟，缓了很久，才对我说：“所以啰，我不读完中专都对不起他……但是，其他的，我也读不下去了。”
“文琪，我十五岁，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两年，”苏秀认真地看着我，“才两年而已，我就发现自己想从良都难以脱身了。所以，文琪，你不要以为一年两年的很短暂……它们会成为你漫长的一生。”
“我……”我说不出任何话，只能说，“我……挣够钱我就走……”
苏秀不说话，但是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容，仿佛在说“你这个傻孩子”。
苏秀无奈道：“文琪，你太天真了，你跟我当年的想法一模一样的，你知道吗？”
“如果只是挣钱的问题，你以为我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当妓女？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圈子？”苏秀握紧了我的手，认真地说，“这个行业，脱衣服太简单了。而你若是想要把脱下来的衣服又统统穿回去……则没有几个人可以办到。她们都要么得病死了，要么残了，要么被别人弄死了。”
“江文琪，你明白吗？”苏秀严肃地问。
“我……我明白的……”我低着头说。
“文琪，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苏秀斟酌道，“我只是不想你走我老路，因为……我现在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我自己。”
苏秀惨淡地笑着看着我：“看你还没彻底混进这个圈子，心里面就总还有些妄想……”
“哎……能帮就帮吧！”她说，“文琪，干这一行说话得小心一点，轻易不要得罪人，有什么不懂的你打电话来问我，不要去乱问，知道吗？”
我无声地点点头。心中充满了感激。
苏秀又说：“两百块能挣就挣，不要贪，比一晚上两千块要好。你不要嫌少……钱总是会有的。在这个圈子里面，心急是很危险的，很容易把命都搭进去。这样吧，”苏秀夹着香烟，思考了一下，“你还差多少钱？我可以先借给你，不要利息。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我我，我还是有钱的！”浩浩的医药费也不是每天都要那么多钱，有的时候换药或者停药，就能相对少一点。
两百块工资虽然紧巴巴，但是还是能够撑到高级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