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踩上枯枝,细微的碎裂声在这夜里惊心的响。
云曦呼了两声皆未有回应,不由得纳闷起来难不成真是她多虑了?
她在树下驻足,目光四转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一道身影从树上飞掠下来,伸手揽住她腰身脚尖一点,眼前景象几番变化。
云曦不着防备被吓得尖叫出来,抵不过谢修平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嘘……”
一声尖叫闷在喉咙,顾云曦几乎不敢低头看紧紧地抱住他腰身,深怕谢修平一个手漏将她给掉下去了。
“你个混蛋!”
男人低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他轻功了得,几个翻越掠着她踏过一家家屋檐顶,一路沿着干道出去。
直至来到一片平野上。
谢修平携着她落了地,直至双脚都踩在平实的地上,云曦拍了拍胸口仍是惊魂未定:“你吓死我了!带我来这做什么?”
“嗯?好了不少。”
“托你给的药,多谢了。”
“谢的没什么诚意。”
云曦撇嘴道:“要诚意明儿请您吃饭,不过我想问问这大半夜带我过来这里做甚?”
谢修平点头:“你这话我先记住了。”声音一顿:“你……明天是生辰?”
她讶然:“你从何得知?”
“顾文州说的。”那小子还特地休了明日的假期,说要给家姐过及笄礼。
他未曾料到巧合能巧到这般地步,明日……
也是曾经姑苏顾云曦的生辰,只是她年岁要长一些。
谢修平在心中做了不少的猜测,可无论从哪点上都是走不通。
他亲眼见过顾云曦的墓,也查过顾家人。
这一眼望到底,八代泥腿子的家世根本没什么好看的,至今谢修平仍想不通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给你准备了个生辰礼,明日怕是没机会给你今天抢时间走前头,想与你看看。”谢修平从怀中取出一个长形檀木盒子。
他抿了抿唇,隐藏着心中的紧张将礼物递出去。
此生之年,谢修平原以为这份礼品再也没有到它主人手上的机会了。
云曦一时没接,迟疑地望着他手里头东西:“祝贺我收下了……这礼物,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了。”他不等了,抓过来女子的手将木盒一把塞她手心里:“既然都带来了,就万万没有再带回去的道理,你手下就是,不是我便扔了!”
任性的语气和数年前的少年如出一辙。
“你这人怎么这般霸道!”
“非要同我推脱,那我霸道些也无妨。”从前她的及笄礼自己是未曾到场的,谢修平想起过去又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可以他能给顾云曦办得更盛大些。
昔日姑苏顾氏千金,何来及笄何来如此寒酸。
不过若要是真那样做了,怕是顾云曦立马就不同自己往来。
他道:“虽不知为什么你不与我相认,但总归是大日子也是我一份心意,你也别同推脱了。”
“准备了许久才拿出来与你,你回去看一眼若是不喜欢往后便藏床底下再不看上一眼便是,也别叫我……收回去。”
竟叫她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我收便是。”
她并未再辩驳关于身份之事,如今谢修平已看出并认定了她是从前的顾云曦,条条证据皆摆在这里就算她抵死不认也不影响谢修平来找自己。
“好了,东西我收了可以将我送回去了吧。”
“还有一事。”谢修平变戏法般地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你从前不是说了……想在过生辰时放一盏孔明灯。”
说起来往时的事情了,不是从何兴起她们这群女孩子时兴过生辰时到护城河放荷花灯许愿,听闻这有龙脉护承的河流能将荷花灯送至龙王宫。
如今想来,一切不过是小女儿虚妄的幻想罢了。
偏偏那时流行此事,直到放荷灯的过多了引起朝官不满进谏,从皇后那边发出纸意压下了这群小女儿的娱乐。
彼时顾云曦生辰就差一天,闻此事悻悻不已在姐妹众群中讨论,云曦叹道:“偏轮到我荷灯就不能放了,改日我去同皇后商量着看能不能放点孔明灯。”
此事自然是笑话之谈,深秋又逢乃是京都之地不允放孔明灯等物。
云曦怔怔地看着他手里头的灯,才想起过往事情心中百味交织:“你……”
“我连炭笔都带了,想许下什么愿便说吧。”
当年她最终什么都没放成,因着生辰那日爷爷突然归家来宣布辞官之时,家中震荡不已众人皆忙着处理事情未曾好好地给她过生辰。
再此后便是一家举迁离开京都,想起来最后同谢修平见面竟然是在生辰之前。
不等她说话,谢修平将孔明灯搭好,放置上小烛火还特意带了炭笔来与她:“许你现在许个愿吧。”
云曦在他身旁慢慢蹲下身来,鼻子有点发酸:“你说我要许什么?也没什么好许了。”
“心中想何事便许何事。”
别无他求,一家人平安健康便好。
云曦执笔许久未曾落下一字,一张张面孔从脑海中滑过,爷爷,父亲,娘亲……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驱开眼底的水雾,声音发闷:“我着实想不出来究竟要写些什么。”
“那就不写,许在心中便可。”
谢修平吹燃火折子,递自她手中:“你亲自点罢。”
云曦执着小小红光凑过烛芯,见着火光一点点燃起来,孔明灯慢慢鼓胀自他们手中慢慢腾飞起。
“谢修平。”她望着渐渐飞远去的灯盏,手心慢慢握紧:“你可知我顾家之事。”
云曦转头望进他眼中:“一夕之间,满门七十八口人被灭无一生存下来,兜兜转转几年唯有我天赐生机得意重活。”
“谢修平,不是我不愿与你相认,而是如今顾云曦过得挺好的,有家,有父有母,亲兄弟皆在。”
“我不敢想起往事,一想便痛彻心扉漫天大火活活烧死我们一家子,那痛此生此世我永不能忘可我……可我如今苟活在世却无能为力报仇,甚至连究竟是谁杀了我们一家都不知道。”
泪水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我想许下心愿的,我想我家人都活过来可那是不可能事情,你说是不是?”
他牙根紧用吐不出半字,伸手过去拥紧了她只能用肢体代替所有的言语:“你莫哭……如今有我在,从前世我赶不及去救你但这回我庆幸自己不曾去迟,顾云曦,我心中一直都有你,从前是我不懂自己的心事,直到失去了你才知后悔。”
“好了。”她推开这个怀抱,用力擦了把泪勉强挤出笑来:“现在的顾云曦只是普通农女顾云曦,你喜欢的是从前的贵女,如今一切经时过境迁我今日收下你的礼物也算与过去告别,往后再见,莫再提过往的事情了。”
她停顿了下:“你在我身上,找不回过去的影子。”
谢修平一言未发,将她送回至顾家。
云曦将进门时,谢修平拉住她的手:“往后……我不再提了,顾云曦……对我来说你便是你,从无过去现在之分,我不是在你身上寻找曾经的影子,我喜欢你无论是从前的顾云曦还是如今完全不相同的顾云曦。”
还有许多许多的话,他无法一一说出口来。
谢修平怅然一笑:“罢了,如今说什么也是多余,你想要什么生活且安心的过的,有我在这回无人能再伤你。”
她听进去了,只点点头:“我先回去。”
不是她不相信谢修平的话,王侯将相之言向来有重量却也易变卦。
直至云曦的身影彻底性消失在门里,谢修平在外面站了许久才返回去。
屋宅中一片黑暗,静悄悄的厨房里头今日罕见升起一丝烟火,灶中还有猩红的余温尚存,竹盖,一碗泡久的长寿面吸干了汤汁面条已变得干硬。
从她走后每一年,谢修平在这日都会习惯下一碗长寿面放至天明。
如今再也不需要放到天明了,谢修平将这碗面倒掉。
沉思许久,他取出暗哨将暗卫召出来:“玄一,玄十三,你们两人帮我去查一桩五年前的旧事。”
他当年胜战归朝,得知消息时顾家满门早已化为灰烬,连案子都已定了。
乃是当地山头土匪劫财杀人,证据确凿那一窝土匪也被连锅端掉斩首于众。
陛下痛惜不已,命人厚葬了顾氏一家。
当时他也曾据线索仔仔细细地查过,对过案录对过匪贼口供无一差别,顾家一门几十口皆为下葬。
皇兄慰他得让云曦一家子先入土为安,再细细查此事。
过后……
谢修平揉了揉头,将手中的令牌抛出去:“十三,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刑案部提阅一档旧案过来,若刑案不给,便用我的腰牌寻我皇兄去。”
玄十三扣地低沉有力:“属下领命!”
“玄一潜入姑苏定山府,我要查五年前御医顾氏一家遭匪贼灭门一案,所有可疑线索统统都给我呈回来,主查……顾天临旧敌与朝廷之人。”
“是!属下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