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声起。

大雨如注,不大的营寨内,几无人影。只有草草立起的箭塔上,还立有几个弓手的影子,却都只是兀自缩着,只想着赶紧下值换人。

营寨里,有隐隐约约的狂笑声响起,却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了殃,被漠北人拖进了帐中。

这些弓手虽各自都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在大雨里沉默着,承认自己的窝囊。

须臾,下方传来了踏水声。

“喂,你们不能入营。”

有小队头翘头一看,便看见了大雨里头,十来个衣着简陋的丁壮跌跌撞撞的聚了过来,于是起身板着脸喝斥道:“河边给你们搭了棚子,来这边作甚!?”

箭塔下面,田道成犹豫了下,迎着雨大声道:“弟兄们吃食都用尽了,不妨开寨门放我们进去取一些?”

“寨子里还有甚么吃的?”

小队头尤显不耐,挥着手驱赶道:“你们自去河里捞点鱼虾,多的也不用送过来了,自己留着吃吧。快滚快滚,寨门不会开的。”

几个立在箭塔里的弓手也只是不语,兀自看着好戏也似。

田道成嘴唇嚅嗫了下,还想说点什么。

但他周围的十余丁壮却已怒气冲冲,纷纷指手大骂:“直娘贼,同为燕人,你们凭什么不把俺们当人看?”

那小队头只是不耐烦,拈起弓怒斥道:“再不滚,老子就要让人见血了!”

现下虽是大雨,弓箭的威力只能发挥出六七成的样子,但两方的距离甚近,伤人并不难。且观他模样,甚而不像说笑。

所有人皆是心寒不已,目光却是看着那紧闭的寨门,脸色有些咬牙发狠的模样。

小队头眼见似乎有异样,便有些警惕起来,再次大声呵斥出声。

“不退者,杀无……”

倏然,一道雷鸣声再起。

乍然间,一道寒光恰如闪电般射出雨雾,正正直透这小队头的面目,在所有人几乎都未反应过来之际,这队头已经一个踉跄,瞪着眼睛从箭塔上直挺挺的倒下来。

下一刻,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寨墙上的几个弓手瞪大眼睛,正见雨雾之后,一道黑色的钢铁长龙已猝然奔了出来,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霎时一分为二,向两边散开,呈半围之势,绕至营寨之后。

定霸都!

是定霸都!

已有沧州出身的弓手,通过这些人的装束,立马认出了这支曾在沧州城下大放异彩的精锐部队,浑身打了个战栗,而后目光皆是一转,放在了寨墙上那个已尽是雨水的金锣。

若有敌袭,当该敲锣示警!

但在同时,田道成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

“动手!”

他身侧的十余人早已等候多时,此时眼见骗开寨门不成,纷纷启动备用计划,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条钩索,继而重力抛出,勾住了营寨最外层的栅栏。

其后,最前排的骑卒瞬间上前,一把接过粗绳,而后猛转马头,重重的一挥马鞭,齐力一拉。

嘎吱声中,插在土里的栅栏随即开始晃动。

田道成等人脱手钩索后,也没闲着,立马就去拾抬栅栏外的拒马等路障,以疏通阻碍。

寨墙上的弓手惊骇不已,终于喊了出声,而后张弓开始还射。

“敌袭!敌袭!”

但几在同时,他们恰拉开弓弦,或者想去捡那面金锣,脸上就带着羽箭颤动的箭尾,向下栽倒落去。

直至最后,几人还没来得及掩住身形,就已悉数毙命。

“轰……”

栅栏终于被暴力拽倒,训练有素的骑卒们不需下令,瞬间抽刀而出,直剌剌的踏碎泥地,勒马越过壕沟,猛然撞进营寨之中。

后面,同样身披定霸都甲胄的王彦章喜声大赞。

“军使神射!”

而后,他狞笑着提起铁枪,一骑当千,顺着大雨突了进去。

“军使有令,不得让人走了消息!”

“一个不留!”

最后面,萧砚放下一张极重的步弓,将之挂在鞍鞯边。

他轻轻夹了夹马腹,趋马上前,将一柄铁刀抛给尚还在重重喘气的田道成。

“不想让更多人死,就进去把他们剁干净。”

后者咬了咬牙。

若是让这里的消息流传到渔阳,自己家小必然没命。

而最好的方法。

便就是,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到渔阳……

一旁,他的十余同伴已红着眼睛冲了进去。

“杀杂胡!!”

…………

营寨中,最大的一方帐篷,是那漠北渠帅的。

在听见那道栅栏轰然倒地的声音前,他正在系着腰带,尤为满足的咧嘴发笑。

里内散发着臭气的榻上,一衣衫破碎的汉女双眼无神,只是躺着,动也不动。

这渠帅也不以为意,他只是端起酒碗,豪饮而下。

这次南下,是来对了。

在草原上,各部争草场、争牧群、抢盐、抢奴隶,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哪里能有这般快活的生活?缺了什么,抢他娘的就是,这些汉女,也比草原上的女人更软、更香。

且最重要的是,这回南下,几乎没遇到能打的对手,刘守文的部下虽没交过手,但看起来就是一碰就碎。刘守光倒是能打一打,可惜前后夹击下,也是兵败如山倒,如今缩在渔阳城中,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种神仙日子,他都已经不大舍得回去了。

这下大王想当皇帝,让他当便是,最好就在这幽燕之地,建一个大大的王朝起来,也好让自己的儿孙一起享受南人的服侍。

正在这般想着,他的耳尖便是一动,似是隐约听见了一道“敌袭”声。

待他板着脸还欲细听,便听到了一道轰然的动静,似是什么重物砸到了地面的声音。

大雨虽滂沱,但依然能分清动静应是从西面传来的

“啖狗肠,南人真是废物!守着一条河,竟也将人放过来了!”

他想也不想,提着刀就怒吼着,想要唤自己的部下赶紧设防。

不过整个大营中,尚有漠北军三百余人,刘守文部五百余人,上上下下加起来都近一千人了。故他实则不怎么慌张,南人不堪战,是他亲眼见到的事实。

他大步向外出去,但恰走到帐门口,便霎时一惊。

两道马蹄声,已重重传来。

继而,两柄长刀瞬间划破大帐,进而组成一个半圆,瞬间从两边撕裂开来。

想也不想,这渠帅便向后翻身一滚,避开了两柄劈来的长刃。

下一刻,他马上怒吼着起身,欺身而上,弓身撞在一恰才缓下速度的马腹边,巨力之下,竟将那一骑卒撞得侧仰落马。

很明显,这突袭而来的两骑皆被他惊住了。落地那骑更是嘴角呛血,似是被这一撞击伤的不轻。

这渠帅久经厮杀,可谓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勇士,当即持刀扑去,要一刀结果其性命。

但不待他劈下长刀,前方,再次传来了马蹄踏水的声音。

他遂凶狠抬头,正见一虬髯巨汉持枪撞来。

“南人,来!”

他浑然不惧,竟是持刀迎上,想要凭借自己的骁勇以步对骑。

刀枪相撞,在雨中闪出了一道火星。

旋即,那铁枪携着重力,猝然将枪头送入了这渠帅的咽喉,将其毙杀。

“杂胡,你或有几分勇力,但下辈子避着点爷爷。”

“爷爷我,龙骧军王彦章是也!”

说罢,王彦章狞声大笑,再次拍马转去,杀入雨水中。

那定霸都的两骑面面相觑,而后一声不吭,随之其后。

直至现下,整个大营才猛地反应过来。

赤膊乃至未着裤子的人影持刀冲出帐篷,几是瞬间被枭首。

有尚还避在帐篷里的,帐篷都被劈碎,死在乱矛之下。

营寨之中布满了惊呼惨叫,以及变了调的怒吼声,到处都有什么号角敲锣声响起,甚而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个能响的,皆是被人拼命的敲响,以唤起营中守军布防。

但密密麻麻的铁骑即既然已杀入大营,怎会手软,从四面八方涌入后,就开始大开杀戒,但凡是束辫、操着听不懂的语言的人,提刀就杀。

若有反抗的汉人,亦是同样杀翻。

到处都是骑卒来回奔驰,整个营寨好似都已被搅烂,帐篷碎裂,木架倒塌,成了一片狼藉。

到最后,有人已反应过来,只是连滚带爬的就往关押坐骑的马棚跑,期望能夺得坐骑,尚有一战之力。

但马棚本就是重点关注的地方,须臾就有人追上来,一矛从后将之捅死。

稍有几个运气好的,翻身上马后,也已胆裂,不敢再战,趋马就向东面逃。但恰出大营,就见营寨之后早有骑卒绕来,一见他们,就早有预谋的扑来,尽数围杀。

……

布满雨水的泥浆中,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厮杀已至尾声,大队大队的骑卒却还在到处搜寻,但现下搜出来的,却只是围在一起,一齐看押起来。

萧砚被簇拥着驶入大营,他缓缓敲着马鞍上的铁环,闭目嗅了一下空中的血腥味。

不知为何,他现在竟有点喜欢这个味道了。

但在这之前,纵使是上一世,他都是格外排斥鲜血的。

面具后,萧砚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那边,王彦章大半身都是鲜血,咧嘴大笑着近前,而后在马背上抱拳。

“军使,搜得的尸首、活着的人,皆在这了,没有一人跑出去。”

萧砚点了点头,抬目扫视着被俘虏的几百人。

战斗结束的很快,三百余漠北人终究是有十几人留下了性命。因是遭了突袭,他们便还犹自不服,但也只是畏畏缩缩的蹲在那里,不敢抬头。

其余还有三百多,皆是刘守文部的步卒,大多数人很识时务,见是幽州来的人,又抵挡不了,很快就弃刃投降了。

萧砚便挥了挥手。

“押下去,后军缺少民夫,打散安排。”

王彦章应了一声,而后看着那十几个漠北人,“算你们走了好运!”

“慢着。”

但这时,萧砚趋马来到了一处略显完好的大帐前。

帐中,几十位女子蜷缩在角落里,她们衣衫残破,几乎呈半裸的样子,皆是畏惧的埋着头,浑身颤栗。

萧砚沉默了下,下马,将身后的披风取下,走了进去。

“军使,她们是……”

王彦章不明所以,上前想要提醒。

却见那些女子都只是畏惧的不断后退,似乎恐惧萧砚那股森森的寒意。

但后者只是将披风盖在了一女子的身上,动作轻柔,似同安抚一般。

王彦章愣了愣。

营妓对他而言,对这世道的大头兵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必多管死活。

但他不傻,立即上前,做样子似的让左右去寻完好的衣裳,一起拿来。

萧砚走出大帐,在一众俘虏上扫视了圈。

这时候,一众漠北俘虏,乃至一些汉人俘虏才开始慌张起来,纷纷有些心惧,畏缩的盯着地面。

前者没有多言,重新翻上马背,开始夹着马腹,领着人继续向东进发。

“碰过这些姑娘的。

“枭首。”

后面,王彦章大声应命。

继而,他转身看向一众俘虏,脸上的笑容便又显得狰狞起来。

——————

大雨停下。

营寨残破,已被摧毁的如同废墟。

地面全是已然东去的马蹄印、轮印。

“我的娘嘞……”

上官云阙勒住坐骑,咂了咂嘴。

视线中,一个个头颅悬在木桩上,已被秃鹫和乌鸦啄的稀烂。

地面还有血迹,能看出有一个大坑的行迹,应是作为掩埋尸首的地方。

姬如雪早已用面巾蒙住口鼻,却还是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她双眉轻蹙,难掩忧心。

但终究无言,只是继续向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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