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叶安楠的心情渐渐开朗了许多。

她时不时会去窜301的门,也时不时会去花园里走走。

待糖糖要出仓的头一天,池逸辰终于耐不住了,叫住她,“安楠,糖糖明天出仓了。”

骨髓移植并不如一般手术,切一刀了事,它是一个过程。

糖糖在无菌仓内待了二十四天,这二十四天,除了前半月,叶安楠一直在ICU未脱险,半月后,她若想见糖糖,随时都可以去。

但她却从未提过。

她不提,池逸辰也不问。

他知道她有芥蒂,他在等,等她开口,质问,或者要求。

可等到现在,她依然一字未提。

叶安楠的心颤了颤,糖糖出来时,看不到她去接她,得有多伤心啊。

她静默片刻,而后云淡风清的低声应了句,“那很好啊。”

池逸辰手里搅动着陈嫂送来的参汤,“安楠,糖糖每天都想见你。”

叶安楠又沉默了,放在被子上的手似被烫了般,抖了下。

这些天,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情绪与思维里,不敢问,也不敢去想。

她怕自己,一见到孩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面对叶安楠的沉默,池逸辰除了失望还有难过。

他声音低哑了不少,“……我会跟她说,妈妈还需要静养。”

“不用了!”叶安楠突然出声。

糖糖很精明,她骗不了她。

而且……也没必要。

她突然下了决定,“我去看看她。”音未落,掀被下床。

池逸辰愣了愣,而后按捺不住心下欢喜,赶紧放下汤碗,帮她把鞋拿出来,套在脚上穿好。

叶安楠自生产那天后,再未见过糖糖。

二十几天来,她们几乎隔了几重生死,后面醒了,虽然想,心境却变了。

此刻见着了清瘦如柴的女儿,压抑许久的酸楚再也无法抑制,排山倒海的冲上眼眶。

无菌仓内的糖糖也哭了。

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自入仓起,便一直隐忍坚强。

此刻突然见着母亲,就像受尽了委屈,终于见着撑腰的大人了般,哭得不能自抑。

叶安楠的眼眶也红了,泪水糊了清亮的双眼。

脑海里,不期然的划过许多与糖糖有关的画面。

第一次见她,她血糊糊的一团,被医生从肚子里抱出,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除了嘹亮的哭声,叶安楠什么也没记下。

再见时,她半岁,白白嫩嫩,婴儿肥让她看起来圆滚滚的。

景烈把电话放在她小小的耳旁,叶安楠在电话另一端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糖糖,陌生的音色让她受惊,下意识的往景烈怀里钻,抱着他的脖子哭了。

第三次见她时,她一岁了。

肥嘟嘟的小胖脸,把一对湿漉漉圆滚滚的明亮大眼睛挤成狭长的凤眼,咧嘴一笑,眼睛便成了一条缝。

她暴出了四颗小糯米牙,肥圆肥圆的小拳头,使劲往嘴里塞,口水牵成线的往下滴。

明明是很狼狈邋遢的画面,叶安楠却看出了满满的呆萌可爱。

她会叫妈妈了,稚嫩含糊的声音,像百灵歌唱的声音,照亮了叶安楠心里所有的阴暗角落,化成她生命中的指示灯。

她为了她,拼了命的想减刑出来。

第四次见她,她两岁了,她已经开始不怕她了,并且通过照片,知道她就是妈妈。

肉乎乎的小手掌撑着隔成里外两间的玻璃,努力的想让她抱她。

再后来,她生病了,叶安楠直到出狱,才在医院里见到她。

孩子身上的婴儿肥一夕间便没了,小小的脸上,湿漉漉的大眼睛更大了,圆溜溜的,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叶安楠心里猛然升腾起一层浓浓的罪恶感,因为自己的彷徨与情绪,她竟然再度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面对人生里的风风雨雨。

泪水滚滚而下,她拿起电话,压着哽咽说:“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坏,这么久都没来看糖糖。”

糖糖瘦瘦的小手在脸上糊乱抹了抹,摇了摇头,抽咽着小嗓子问她,“妈妈身体都好了么?”

叶安楠点头,“好、好了。”

糖糖又笑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见着弟弟了,瘦瘦小小的,好可怜。妈妈,以后我会保护你和弟弟。”

豪言壮语从糖糖稚气的小嘴里吐出,让叶安楠心里的亏欠与内疚也上了一个新层次。

她不该这么自私的,自私到,不管不顾两个孩子的心情,对他们置之不理。

不可以的!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再把他们留下!

“妈妈明天来接你一起去看小弟弟好不好?”

“好。”糖糖重重的点头,粉嫩嫩的小嘴,高兴得直咧开,泪水滑过高高扬起的嘴角,顺着清瘦的下颌线掉落下去。她说:“弟弟还没有名字,爸爸说,弟弟的名字,要让妈妈来取。妈妈,弟弟叫什么?”

叶安楠愣怔,下意识侧头,看向一旁的一直温柔的看着她俩的池逸辰。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糖糖在电话那端又说:“妈妈,你没给弟弟取吗?”

叶安楠回神,抽回目光,看向女儿时目光柔得似水。

她低声道:“起了,叫池一搏好听吗?一搏到底的意思。”

一搏,放手一搏!

与孩子与她,都是同样的寓意!

糖糖欢喜的笑着点头:“好听。”

池逸辰也适时伸手,握住她撑在玻璃窗上的手掌,“很有喻义的名字,也很适合我们的儿子。”

叶安楠唇角笑意渐深,却什么都没说。

从糖糖处离开,她又去看了从未见过面的儿子,池一搏。

孩子早产,心肺发育不好,二十几天,体重只比刚出生时增长了一斤多,瘦弱得可怜,但精神却好。

医生说:“根据孩子现在的状态来看,估计再一个多月,就能达到正常出生婴儿的水准,到时候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叶安楠很平静的听着医生的话,视线却像粘在了孩子身上似的,再移不开。

她原想,没见过,便不会有过多的感情,更不会有想念。

可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你不去看,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就如,保温箱里,睡得懵懂而无知的稚子。

明明是第一次看到,她却莫明的倍感亲切,整颗心,都柔柔的化成了一滩水。

好似,太过激烈的心跳都会惊着他似的。

她不忍,也不能。

一眼万年,这一眼,便打开了她这辈子,都丢不开的牵绊……

一个疯狂的念头,炸现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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